腊月廿三祭灶那日,林伊踮着脚将新蒸的黏豆包摆上供桌,粗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梁平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得她眉眼愈发清亮:\"等过了年,我教你编蚂蚱灯笼。\"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铜锣声,三辆雕花马车碾着积雪停在巷口。
土台头家的恶少斜倚在车辕上,镶金的玉扳指敲打着车厢:\"就是这丫头?\"管家点头哈腰:\"少爷好眼力,整条杏花巷数她水灵!\"梁平抄起烧火棍冲出去时,正撞见林伊被家丁拽住手腕,发间的野雏菊散落在雪地里。
\"放开她!\"梁平的怒吼震落槐树上的积雪。恶少嗤笑一声,甩出一袋碎银:\"穷鬼也配护花?这钱够你家吃上三年,人我带走了。\"林伊拼命挣扎,粗布衣袖被扯裂露出半截手臂,\"梁平哥,别碰他们!\"她的喊声里带着恐惧,更藏着怕他吃亏的担忧。
当夜,梁平攥着被撕碎的并蒂莲帕子蹲在林伊家门槛前。屋里传来压抑的啜泣,林母的声音断断续续:\"儿啊,土家放话要烧咱们屋子...咱斗不过啊...\"梁平望着掌心的银针,那是白日里偷偷别在恶少衣襟上的——这曾用来测算天机的卦术,如今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三更梆子响过,梁平翻墙潜入土家后院。月光下,他看见林伊被锁在绣楼,窗棂映出她蜷缩的身影。刚要动手撬锁,忽听恶少的狞笑从身后传来:\"就知道你这小贼会来。\"数十名家丁举着火把围拢,火光将梁平的影子压在青砖墙上,扭曲得不成人形。
\"噬嗑者,啮合也。\"梁平咬破舌尖,将血滴在银针上。他突然想起幼时读过的卦辞,却不明白为何此刻心口的刺痛如此熟悉。银针在火光中嗡鸣,竟化作一道流光直取恶少咽喉。混乱中,绣楼的门轰然洞开,林伊举着砸门的木凳冲出来,发丝凌乱却眼神坚定:\"梁平哥,我跟你一起!\"
火光照亮两人相握的手,却照不亮远处屋顶上冷笑的黑影。幽冥司命的残魂附在管家身上,龟甲上的血光隐没在夜色里:\"有趣,果然还是要让你尝尽人间苦厄...才好唤醒那股力量。\"
卦影灼魂:寒夜惊殇
梁平被林伊半拖半拽着跌进家门时,月光正照在他染血的后背。三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粗布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歪斜的血印。林伊的手在颤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半点呜咽,只将梁平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再揽紧几分。
\"快!关门!\"梁平父亲举着菜刀冲出来,梁母则踉跄着扶住儿子瘫软的身躯。堂屋里的油灯被撞翻在地,火苗在青砖缝隙间明灭不定,映得四人脸上皆是惨白。\"土家...他们追来了...\"梁平话未说完便昏厥过去,温热的血顺着母亲颤抖的手腕往下淌,在打着补丁的围裙上洇出大片暗红。
林伊跪在泥地上,解下腰间布条为梁平止血。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眼泪终于砸落下来。她想起白日里恶少的狼牙棒挥来时,梁平如何将她护在身下;想起翻墙逃生时,他后背被竹刺扎得血肉模糊,却仍笑着说\"别怕\"。如今那个总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少年,此刻虚弱得像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
\"去药铺!\"梁父抓起墙角的破棉袄,却被林伊拦住。少女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她偷偷藏起的半块腊肉,\"我去换草药。\"不等众人阻拦,她已冲进寒夜,粗布鞋踩在积雪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屋内,梁母将仅有的棉被盖在儿子身上,枯瘦的手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造孽啊...\"老人哽咽着,\"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怎么就...\"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夹杂着土家家丁的叫骂:\"梁平!交出人来!\"
梁平的睫毛动了动,在昏迷中呓语:\"伊伊...快走...\"父亲握紧菜刀挡在门口,母亲则将儿子搂得更紧。窗外寒风呼啸,将槐树枝桠吹得撞在窗棂上,仿佛预示着这场灾祸,不过是更大劫难的序幕。
卦影灼魂:烛烬离歌
林伊攥着换来的草药冲进家门时,正撞见梁母捧着染血的碎布瘫坐在地。堂屋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仅余几点烛芯在黑暗中明灭,将梁平苍白如纸的脸映得忽隐忽现。她踉跄着扑到床边,指尖触到他颈间冰凉的皮肤,耳旁响起梁父压抑的呜咽:\"大夫...说...说熬不过子时...\"
\"不会的!\"林伊的喊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她颤抖着将草药塞进陶罐,柴火却怎么也点不着——方才换草药时,她为了多要几味珍贵药材,竟把最后半块腊肉全押了出去。滚烫的眼泪滴在陶罐上,她突然解开发髻,拔下那支珍藏多年的银铃簪子,狠狠砸向药罐。
银铃坠地的脆响中,梁平缓缓睁开眼。他望着林伊散落的长发,费力地扯出一抹笑:\"别哭...你头发乱了...\"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淌在枕巾上,绽开朵朵妖冶的红梅。林伊慌忙用衣袖去擦,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发间——那里本该别着的野雏菊,早在白天的逃亡中遗失殆尽。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风雪传来,梁平的呼吸愈发微弱。他摸索着从贴身衣袋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早已冻硬的麦芽糖——那是林伊前日塞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吃。\"以后...不能给你抓萤火虫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你...要好好的...\"
林伊拼命点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梁平的手突然垂落,那块麦芽糖滚落在地,与银铃簪子静静躺在一处。梁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夜空,梁父颤抖着举起油灯,火苗却在此时彻底熄灭,黑暗吞没了屋内所有温度。
窗外,风雪骤然变大,将杏花巷的一切都掩埋在纯白之下。林伊蜷缩在梁平身侧,恍惚间又回到幼时——槐树下,那个总把最后半块糖塞进她手里的少年,正朝她笑着招手。而如今,她再也听不到他说\"下次换我赢\",再也等不到他亲手编的蚂蚱灯笼。
卦影灼魂:谶语迷局
梁母的哭声戛然而止,僵直的手指深深掐进梁平渐冷的肩头。梁父握着熄灭的油灯,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动了半晌才挤出沙哑的字句:\"那道士...那道士说...\"话音未落,林伊突然扑到床前,染血的指尖死死攥住梁父衣角:\"叔,什么道士?说清楚!\"
寒风卷着雪粒撞开虚掩的屋门,梁父望着儿子遗容,浑浊的老泪滴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记忆如潮水翻涌——十八年前那个雨夜,梁平呱呱坠地时,的确有个灰袍道士不请自来。那人抚过婴儿襁褓,望着窗外惊雷炸响的夜空,曾掷地有声:\"此子命格奇特,脚踏北斗,命系山河,必享百岁安康。\"
\"可现在...\"梁母突然发出凄厉的笑,抓起枕边染血的碎布狠狠撕扯,\"这就是长命百岁?!\"她癫狂的模样惊飞了梁父手中的油灯,陶盏碎裂的声响里,林伊却注意到梁平掌心不知何时露出半枚铜钱,边缘刻着的卦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青光。
院外的叫骂声愈发逼近,土家家丁举着火把的身影已映在结霜的窗纸上。林伊突然将铜钱塞进怀里,转身抄起墙角的斧头:\"叔婶带梁平哥从后门走!\"她发红的眼眶里再无泪水,只剩燃烧的决绝,\"我倒要问问,这算不准的卦,到底是天意...还是有人捣鬼!\"
梁父拽着呆滞的老伴踉跄后退,却在跨出后门的刹那,听见林伊的惨叫刺破风雪。他回头望去,只见少女单薄的身影被火把重重包围,而人群中央,那个总跟在梁平身后的管家,龟甲般的脖颈正泛起暗红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