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集。
这座在荒漠边缘疯狂膨胀的欲望之巢。
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疲倦的肺叶。
在灼热的风沙中持续着它粗重而浑浊的呼吸。
白日里。
喧嚣的叫卖、争执、灵兽嘶鸣。
以及劣质灵酒挥发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浪。
入夜后,这喧嚣并未真正平息。
只是转换成了另一种更压抑、更危险的形态——
篝火旁的低语、帐篷内压抑的喘息、阴影里刀剑无意的碰撞、以及那些在黑暗中逡巡、如同鬣狗般寻找着猎物的贪婪目光。
林钺与白玄一并未深入这混乱的漩涡中心。
他们的极速飞舟,如同一个收敛了所有锋芒的银色甲壳,静静蛰伏在黑沙集外围一处背风的巨大沙丘之后。
沙丘投下的阴影,为飞舟提供了天然的遮蔽,隔绝了大部分来自集市的聒噪与窥探。
飞舟内部,空间被阵法巧妙地拓展,布置简洁而雅致。
林钺盘膝坐在一间静室的蒲团上,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沉凝如古井寒潭,仿佛与外界那沸腾的欲望彻底隔绝。
他并非在修炼,而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从燕云川和白玄一那里得来的关于流沙海眼和大墓的所有信息碎片。
流沙海眼……上古大墓……月圆异动……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星辰,在他思维的天幕上闪烁、碰撞。
燕云川描述的古老石碑,白玄一提供的隐秘渠道情报,以及黑沙集里无数真伪难辨的流言,都在他的意识中被反复筛洗、剥离、重组。
那幕后推动消息扩散的黑手,其目的已然昭然若揭——
用无数贪婪者的性命和混乱的灵力冲击,去试探、去削弱、甚至去强行撕开那座大墓尘封万载的坚固门户。
浑水摸鱼,借刀杀人。
“炮灰……”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林钺心中闪过,如同刀锋划过冰面。
那些蜂拥而至、怀揣着一步登天幻梦的低阶修士,尤其是数量庞大的筑基散修。
在那些布局者眼中,恐怕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一堆用来消耗禁制力量的、会呼吸的枯骨罢了。
隔壁舱室,白玄一也并未闲着。
她面前悬浮着一面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光幕。
上面密密麻麻地滚动着来自风泽城暗桩的最新情报汇总,以及她凭借城主身份和自身渠道收集到的、关于已抵达黑沙集的各方势力信息。
她的指尖在光幕上快速滑动,秀眉微蹙,低声自语:
“雪宫的人果然到了……带队的是‘冰煞’厉寒,结丹后期顶峰,棘手……离火谷这次居然派了‘炎鸦’莫离?
这老怪物不是闭关冲击元婴瓶颈了吗?看来传言中的‘焚天宝鉴’对他们诱惑太大……
还有那几个气息古怪、自称‘黑沙散人’的家伙,查不到根脚,修为看似结丹中期,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潜在的盟友或更可能的敌人。
白玄一的目光在“黑沙散人”的标注上停留片刻,一丝疑虑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纷繁的思绪,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被风沙笼罩的、死寂的西北方向。
流沙海眼,那座传说中吞噬一切、又孕育着上古隐秘的死亡禁区,此刻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静静等待着月圆之夜的降临。
等待,是此刻黑沙集上空唯一的主旋律。
但这等待并非平静,而是如同被强行压抑的火山,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
焦躁、贪婪、恐惧,在每一个帐篷、每一堆篝火旁无声地发酵、蔓延。
时间,在黄沙的流动与修士们煎熬的期盼中,缓慢地爬行了五日。
第五日的黄昏,如约而至。
荒漠的落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壮丽,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一片浓烈到化不开的血红。
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缓缓沉入沙丘构成的锯齿状地平线之下,最后的光辉挣扎着,将连绵的沙丘脊线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旋即又被迅速吞噬。
当最后一缕残阳彻底被黑暗吞没,深沉的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天鹅绒幕布,瞬间覆盖了整个北原荒漠。
一轮硕大无比、皎洁得近乎妖异的圆月,如同亘古沉睡的巨神之眼,无声无息地升上天穹。
清冷、纯粹的月华,如同九天垂落的银色瀑布,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死寂的大地上。
白日里灼人的热浪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寒。
喧嚣了一整日的黑沙集,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成千上万的修士,无论是围坐在篝火旁,还是藏身于帐篷中,亦或是盘踞在简陋的土墙上,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西北方的天空。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风掠过沙砾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无数颗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的沉闷回响。
压抑!极致的压抑!
仿佛整个荒漠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某个惊天动地的信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达到顶点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源自大地最深处的咆哮,猛地从西北方向炸裂开来!
这声音并非简单的巨响,而是带着一种恐怖的穿透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修士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
整个大地,连同众人脚下立足的沙丘,都在这恐怖的咆哮声中剧烈地颤抖、颠簸!沙砾如同沸腾的水珠般疯狂跳动!
紧接着,在距离黑沙集西北约三百里的那片死寂沙海深处,异变陡生!
一道幽蓝色的光柱,毫无征兆地、狂暴无比地从沙海的核心处冲天而起!
这道光柱初始只有手臂粗细,却在瞬息之间膨胀至直径数十丈!
它撕裂了深沉的夜幕,如同一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贯穿天地的蓝色巨剑!
嗡——!
光柱并非静止,它的表面,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般飞速流转、生灭!
每一次符文的闪烁,都伴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
涟漪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被扭曲成诡异的弧线,连天上那轮巨大的圆月,在蓝光的映衬下,都仿佛染上了一层妖异的幽蓝!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古老、苍茫、带着万载岁月沉淀的腐朽气息。
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呼吸,随着那冲天的蓝光与空间涟漪,瞬间席卷了方圆数百里的荒漠!
这气息是如此磅礴,如此沉重,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令人颤栗的威压!
“出现了!”
“流沙海眼!大墓入口!”
“机缘!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啊!”
“冲!快冲!去晚了汤都喝不上!”
死寂被彻底打破!积蓄了五日的欲望、贪婪、疯狂,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黑沙集,这座欲望之城瞬间沸腾到了顶点。
无数道身影,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从简陋的帐篷、窝棚、土墙后疯狂地窜出。
遁光!
各色的遁光!
赤红、土黄、惨绿、灰白……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被血腥味彻底刺激疯了的蝗群,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三百里外,撕裂夜幕、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幽蓝光柱。
这其中,数量最为庞大、气势最为癫狂的,正是那些身无长物、唯有一腔孤勇的筑基散修。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穷困的烙印,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焚毁理智的火焰。
那是破釜沉舟的火焰,是赌上一切、押上性命的疯狂。
他们驾驭着最低劣的飞行法器,甚至仅仅依靠着粗陋的御风术,榨干体内每一丝灵力。
嘶吼着,咆哮着,不顾一切地朝着蓝光的方向亡命冲刺。
速度之快,姿态之狼狈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
“走!”
飞舟内,林钺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投入沸水中的一块寒冰,瞬间驱散了白玄一因那冲天异象而产生的一丝心神摇曳。
白玄一深吸一口气,眼中恢复清明,纤手迅速在飞舟核心阵盘上拂过。
嗡!
飞舟通体暗银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强大的空间波动弥漫开来。
飞无声无息地滑出沙丘的阴影,化作一道并不张扬却速度惊人的银色流光。
汇入了那由无数疯狂遁光组成的、奔向死亡或“机缘”的洪流之中。
三百里距离,对于全速飞行的极速飞舟而言,不过片刻之功。
当飞舟悬停在距离那通天蓝光柱尚有一段安全距离的半空时,眼前的景象已与那壮观的冲天光柱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幽蓝的光柱依旧如同天柱般矗立在荒漠中心,光芒流转,符文生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
然而,在光柱的底部,那片本该是流沙海眼核心的区域,景象却异常诡异。
没有预想中巨大的墓门,没有恢弘的建筑轮廓。
只有一片仿佛被无形力场笼罩的、直径约数里的圆形区域。
这片区域的地表,并非坚实的沙地,而是一种如同液态水银般缓缓流淌、旋转着的暗银色流沙。
流沙表面,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符文如同蝌蚪般不断浮现、游动、隐没。
一股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空间扭曲感与能量排斥感,从那片缓缓旋转的暗银色流沙区域弥漫开来。
形成了一道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坚不可摧的屏障——上古禁制。
此刻,这片禁制区域的边缘地带,早已被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人影所包围。
数量之多,远超林钺和白玄一的预料。
极速飞舟悬停的位置相对较高,视野开阔。
林钺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过下方那混乱喧嚣的人海。
筑基修士,数量庞大得如同沙海中的沙砾,构成了这片人海的主体。
他们大多聚集在禁制区域的最外围。
眼中燃烧着尚未完全熄灭的贪婪与疯狂。
但更多的已经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和那无形的威压所震慑,流露出惊疑与不安。
而在靠近禁制区域的核心地带,则是数十个气息明显强横许多的身影。
他们或独自盘踞一方,或三两成群,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这些人,才是此次争夺的真正主角——结丹修士!
林钺的目光从这些结丹修士身上逐一掠过。
雪宫那标志性的霜纹白袍,领头的是一个面色冷硬如铁、周身散发着冰寒煞气的中年男子,正是白玄一情报中提到的“冰煞”厉寒,结丹后期顶峰。
离火谷的“炎鸦”莫离,一个身形干瘦、穿着赤红道袍的老者。
正眯着一双如同火焰跳跃的小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流沙禁制,眼神中充满了炽热。
还有几个服饰各异、气息沉凝的陌生结丹,显然来自其他势力。
然而,当林钺的目光落在其中三个看似并不起眼的结丹修士身上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面容愁苦如同老农的驼背老者,正蹲在沙地上,用一根枯枝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沙子,嘴里似乎还在念念叨叨着什么。
另一个则是个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修,正蹙着秀眉,一副不胜娇弱的模样。
最后一个,是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扛着一柄门板巨斧的莽汉,正对着几个试图靠近他的散修不耐烦地吼叫着。
乍看之下,这三人与周围其他结丹修士并无太大区别,甚至那驼背老者和宫装女修的气息还显得有些虚浮不稳,似乎是刚入结丹不久。
但在林钺那远超同阶的敏锐感知和源自小世界树的深刻洞察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完美融入天地灵气波动中的、属于更高层次生命体的灵魂威压,如同水底的暗礁,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那绝非结丹修士所能拥有。
“元婴……”
林钺心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老阴比!”
这些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为了染指这上古大墓的机缘,竟如此不顾脸面,不惜自降身份,伪装成结丹混迹其中。
他们就像隐藏在羊群中的恶狼,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露出獠牙。
就在林钺不动声色地将这三个“结丹”标记为极度危险目标之时,下方的混乱达到了新的高潮!
“大墓就在下面!禁制肯定被刚才的异动削弱了!”
“冲啊!先到先得!抢宝贝啊!”
“富贵险中求!兄弟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