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宛若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杂乱交响,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一辆辆装甲车碾过临时搭建的街垒,钢铁躯壳上遍布着旧日战斗的创痕。李闯,军装袖子捋到肘部,露出虬结的臂膀,他猛地甩上指挥车的门。他粗哑而洪亮的声音,盖过了周遭的嘈杂。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弹药。弹药再检查一遍。谁他妈这时候掉链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一个年轻人,王浩,从一小撮围观者中挤了出来,脸上沾着些许尘土,双眼却异常明亮。他身上穿着搜刮来的防护装备,明显大了一号。
“李连长。”
李闯转过身,视线锐利。
“什么事。学生娃,这里不是你们看热闹的地方。”
王浩挺直了腰杆,姿态中带着一丝倔强。
“报告李连长,我们想跟你们一起去。”
他指了指身后几个同样坚决,但略显不安的男女学生。
“我们虽然战斗不行,但可以帮忙搬运物资,搜集晶核也行。我们有力气。”
李闯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他打量着这些学生,他们面庞年轻,却过早地刻上了属于更年长者的疲惫。他想起陆沉渊所说的,每一次行动都必须服务于更宏伟的目标。或许这些学生,正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试图为此贡献力量。
“就你们几个?”
另一个学生,一个留着短发,眼神坚定的女孩,上前一步。
“不止,还有些人想去,但怕拖后腿。我们是第一批,做好了死的准备。”
李闯胸口莫名一紧。死。这些孩子谈论死亡,带着令人心悸的随意。
“胡说八道什么。”
他吼道,声音比预想的更严厉。
“跟着可以,但必须听指挥。谁敢乱跑,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一股释然,迅速被压抑下去,掠过王浩的脸庞。
“是。谢谢李连长。”
李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后勤车那里报道,就说是我允许的。领装备,别他妈给我添乱。”
学生们急忙跑开,一名士兵走近李闯。
“连长,灰烬队长他们一个小时前就出发了。往南边去了,说是进行前沿侦察。”
李闯点点头。灰烬。那个沉默的影子总是先行一步,总是快人一步。某种程度上,这令人安心。
“知道了。让各单位准备,十分钟后,准时出发。目标,浮光医院。”
城市如同一具摊开待解剖的尸骸,在灰烬的小队面前展开。建筑物矗立着,如同被掏空的躯壳,窗户是黑洞洞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可能永不会到来的未来。沉重而压抑的寂静是主宰一切的声音,偶尔被远处丧尸哀伤的低吼,或是瓦砾中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打破。灰烬如捕食者般优雅地移动,感官提升至最高敏锐度。他两名同样干练的同伴分列左右,动作精简,交流近乎心灵感应。
他们绕过了几栋倒塌的公寓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其中一栋楼里,窗帘动了一下。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孔一闪而逝。希望,或许仅仅是求生的本能,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微弱地闪烁。灰烬没有行动。他们的任务是侦察,而非全面的救援行动,除非出现风险极低且明确的机会。
再往前,靠近一条曾经繁华的商业街,一块褪色的“金凤凰大酒店”招牌摇摇欲坠。与周遭的破败不同,一丝微弱的炊烟从酒店顶楼一个简易烟囱袅袅升起。一阵低沉粗野的说话声隐约可闻。灰烬示意停止前进。他做了个手势,小队成员便融入街对面一间被炸毁的店铺阴影中。
透过望远镜,灰烬扫视着酒店入口。两名男子,手持简陋的冷兵器,松垮地站着岗,谈笑间夹杂着粗鄙的笑声。他们看上去更像是食腐的秃鹫,而非幸存者。
突然,一声尖锐而恐惧的尖叫,从酒店楼上传来,撕裂了空气。是个女人的声音。外面的守卫几乎没有反应,其中一人只是耸了耸肩。
灰烬握着武器的手收紧了。情况有变。
他看向自己的队员。无需言语。无声的询问,无言的决定。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侦察,但这……这是另一种麻烦。陆沉渊曾明确指示他们处理的麻烦。
他短促地点了下头。行动。
昏暗的酒店房间内,刘晓晓拼命抓挠着那些试图撕扯她衣物的肮脏的手。泪水混着污垢,从她脸上滑落。她的喉咙因尖叫而沙哑。三个男人,面目狰狞,呼吸间散发着陈腐的酒气与更难闻的气味,将她围在中间。
“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其中一个壮汉,脸颊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嘿嘿笑着,眼中满是猎食者的狂喜。
“这世道,拳头就是道理。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刘晓晓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扬起了手。
【嘭】
房间那扇薄薄的门猛然向内爆开,直接从门框上被撕裂。暴徒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三个黑影已经占据了门口。没有警告,没有劝降。只有专业人士迅猛而残酷的效率。
灰烬第一个动了。他的战斗匕首化作一道残影。疤脸男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死死捂住脖子,鲜血从他指缝间喷涌而出。他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另外两个暴徒,一时惊呆了,慌忙去抓他们的武器——一根生锈的铁管和一截磨尖的钢筋。其中一人咒骂着扑了上来。灰烬的队友侧身避开笨拙的攻击,用步枪枪托精准地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使其瘫痪。第三个暴徒眼看同伴在几秒钟内倒下,武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他眼神慌乱地四下扫视,寻找着不存在的逃生机会。
“别…别杀我。我…我什么都给你们。”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声音发抖。
灰烬的另一名队友将掉落的钢筋踢开。他的武器依旧瞄准着那个蜷缩的男人。
灰烬跨过疤脸男人的尸体,走向刘晓晓,她蜷缩在墙角,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收起了匕首。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出奇地平稳。
“你安全了。”
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幸存的那个暴徒。他的视线没有任何情绪。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被你们关起来的。”
那暴徒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颤抖地指向走廊尽头一扇锁着的门。
“有…有几个…在…在那边…”
灰烬对一名手下示意,那人立刻去检查另一个房间。刘晓晓看着,恐惧慢慢被初生的觉悟取代。这些人,和之前那些不一样。他们是士兵。是救援者。
锁着的门很快被打开。里面,六七个幸存者——男人,女人,还有一个孩子——挤在污秽的环境中,脸上写满了恐惧。看到灰烬的小队,他们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获救的幸存者虽然虚弱,但还活着,很快被聚集起来。灰烬的小队安静而高效地工作,提供了水和少量口粮。剩下的那个暴徒被捆绑堵嘴。他会在之后,回到基地再处理。
刘晓晓裹着灰烬手下递过来的毯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谢谢…谢谢你们。”
灰烬仅仅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眼前的威胁解除了,但酒店并不安全。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这地方不安全。”
与此同时,李闯的车队在饱受蹂躏的街道上隆隆驶过。王浩等学生志愿者挤在一辆运输卡车里,最初的兴奋已被周遭严酷的现实冲淡。破坏的规模之大,令人窒息。撞毁的车辆散落在路旁。建筑物伤痕累累,一片焦黑。到处都是死寂,或者更糟,是感染者的声音。
“妈的,这鬼地方。”
李闯手下的一名士兵低声咒骂,紧握着手中的步枪。
他们经过一处燃烧的路障,火焰舔舐着天空,在废墟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突然,一个身影从一条塌陷的小巷里冲了出来,拼命挥手。那是一个老人,衣衫褴褛,脸上满是绝望。
“救命。救救我们。”
李闯的车辆尖啸着停下。他跳下车,武器已然在手。
“什么情况?”
老人指向巷子深处。
“丧尸…一群丧尸把我们困在…在那个小超市里了。还有孩子。”
李闯没有丝毫犹豫。
“一班,跟我来。二班,建立防线,警戒四周。学生娃,待在车上,别下来添乱。”
王浩从卡车上看着,紧抓着货箱边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到李闯和他的手下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枪声几乎立刻爆发,清脆的爆裂声在残破的建筑间回荡,紧接着是感染者低沉的咆哮。
战斗的声音令人恐惧,然而一股莫名的兴奋感却流遍王浩全身。就是这个。这就是他在末世前的小说或电影里才读到或看到的为生存而战。现在,它真实上演了。
几分钟后,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闯的人出来了,搀扶着几个满身尘土的幸存者,其中包括两个紧紧抱着母亲的小孩。士兵们的表情严峻,但动作沉稳。
“清理完毕。”
李闯对着无线电简洁地报告。
“有几个轻伤,没有重伤。救了七个人。”
获救的幸存者被迅速领进一辆运输卡车。孩子们的母亲放声痛哭,不停地感谢李闯和他的士兵。
“谢谢,谢谢你们这些好心人。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李闯一反常态,只是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忙着检查手下士兵的弹药。但王浩看到了他脸上那转瞬即逝,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
类似的场景在车队向城市纵深推进的过程中,又上演了好几次。一家人被困在屋顶,周围是缓慢移动的尸群。一小撮人抵挡着转而攻击同类的绝望拾荒者。每一次,李闯的二连都反应迅速,行动果决。他们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训练与纪律在混乱中熠熠生辉。士兵们以一种既可怕又鼓舞人心的方式战斗着。他们不仅为自己的生命而战,也为那些在灰烬中找到的人性残光而战。
王浩和其他学生,最初被告知待在原地,很快也开始帮忙。他们给获救者送水,尽其所能地提供些许安慰,最初的恐惧渐渐被一种使命感取代。他们看到了这个新世界的代价,也看到了它能激发的勇气。他们看到的李闯,不仅仅是一个脾气火爆的指挥官,更是一面抵御恐怖的盾牌。
一天就这样过去,每一次遭遇都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记忆中。获救者眼中的感激,是强有力的燃料。士兵们冷峻的决心,具有感染力。这不仅仅是一次物资搜集任务。这是一次宣告。他们不只是在苟活。他们在反击。
灰烬的小队带领着从金凤凰大酒店救出的幸存者,在几条街区外一处相对隐蔽的废墟中建立了临时防御阵地,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或进一步指示。刘晓晓安静地坐着,身上依旧裹着毯子。她们从酒店救出的那个孩子,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睡在她身边,一只小手紧抓着王晓晓。
灰烬扫视着荒凉的城市废墟。。在一场看似永无止境的战争中,又取得了一场微小的胜利。他检查了一下通讯器。仍未联系上李闯的主力部队,但他们正朝着预定汇合点移动。
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冷酷的满足。总有更多的怪物,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总有更多的人需要拯救。总有更多的土地需要夺回。
战斗远未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
他的一名手下走近。
“队长,前面有动静。”
灰烬举起了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