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结冰的辽水河畔,雪花悄然飘落,银白的世界一片寂静。
船上,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温暖。
今日冬至,大辽的小年通常伴随着祭祖活动,坊间没有宵禁,格外热闹。
辽水两岸的商业街道张灯结彩,天上的烟花绽放,色彩斑斓,照黑夜宛若白昼。
烟花的绚烂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却也在萧钰心头泛起了些许感慨。
“白衍初,冬至你还记得吗?”萧钰轻声问,目光略带些许忧郁,话题像是随意的提起,却难掩她内心的淡淡愁绪。她微微挑眉,笑意轻浅:“是吃饺子呢,还是吃汤圆?”
白衍初微微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暗淡,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望向远处的烟花,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
“冬至,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人。家中父母都在海外挣钱,很小的时候过节就与我无关。”他的话语低沉,仿佛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苦涩。
萧钰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真诚的同情。
她心思一转,目光带着些许怜惜与暖意,温柔地说道:“没有童年,有点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似乎连飘落的雪花都带着几分温柔。
这时,花舞从舱内端出了一大盘热腾腾的馄饨,轻声说道:
“冬至的’牢丸’好了!”
“这是……馄饨?!”萧钰瞧着那一碗形状类似鸡卵的面食,诧异地合不拢嘴。
花舞煞有其事地点头:
“很难买到的。在玄唐时,这种形状类似鸡卵的馄饨,寓意天地混沌初开,打破混沌、迎接新生。”
她的声音柔和而温婉,仿佛这简单的食物背后藏着无数的故事。她将馄饨分给每个人,温暖的蒸汽在冷冽的空气中升腾,让人瞬间感觉到了一丝温馨。
萧钰看着馄饨,眼睛闪亮,毫不客气地捧起一碗,边吃边喝酒。她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
“这么一看,这’牢丸’倒像是个打破困境、迎接新生的象征呢。要不然,来点酒,来点酒,酒到肉到,好不快乐!”
白衍初坐在她身边,略微挑眉,看着她的举动,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人,酒腻子么?!”
萧钰笑得愈加得意,微微斜眼看向他:“过节嘛!整两盅的。”
话音未落,她转头瞥见了封崎,他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安静地吃着馄饨。
萧钰忽然一愣,好奇心顿时上涌:“封崎,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怎么不见你说话?”
封崎微微抬头,眼神澄澈又平静,略带一丝疏离:“很普通的契丹孩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打算多谈。接着,他垂下眼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父亲是婆速部的校尉,我在军营长大。后来,在军营里遇见了楼主。楼主觉得我还行,于是便把我招入了云梦楼。”
白衍初笑着学他说话:“楼主觉得我还行……封罗刹很是谦虚啊!”
封崎懒得搭理他,继续埋头吃馄饨。
萧钰听完,若有所思,继续开口问:
“所以,你们不吃’牢丸’?那吃什么?”
封崎微微皱眉,语气冷静:“我们吃肉。每年冬至祭祖后,父亲会宰杀白羊,大家围坐一起吃肉。”
萧钰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啊!火锅,涮羊肉!来来来,整一桌!”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白衍初投去期待的目光,仿佛他是唯一能满足她这个愿望的人。
白衍初转过脸去,眉头微皱,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这大晚上的,到哪儿去给你整涮羊肉火锅?”
萧钰立刻皱起了小嘴,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和不甘:
“啊—!白少爷,想想办法啦!你可以的——”
她声音带着一丝撒娇,仿佛白衍初是她唯一的希望。
白衍初翻了个白眼,尽量将无奈掩饰在眼底:“行吧,等半个时辰的。”
萧钰顿时欢呼:“哇!白少爷真是太棒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亮光,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奖赏。迫不及待地坐直了身子,继续喝着酒,享受着眼前这一刻的欢愉。
而花舞则温婉地笑了笑,转身偷偷对白衍初道:
“西市那边有个酒楼开到很晚,兴许能有锅子跟羊肉。不过要送过来,可能要加点钱。”
正要跃上岸的白衍初脚步一顿,霍然笑了起来:
“多谢提醒。我差点忘了,西市的和顺斋,那是自己家的产业。那用不了半个时辰的……让她少喝点。别肉没到,酒就先没了……”
“好。”
花舞眉眼弯弯,掩唇笑着应声。
这一切的温暖与欢乐,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酒菜上桌,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很快驱散了船上的寒气。节日的气氛弥漫开来,萧钰兴致勃勃地提议玩行酒令,然而这个酒令却古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两只小蜜蜂’?”花舞愣住了,眼里满是疑惑,“郡主的这个行酒令倒是很……别致。是大辽的习俗吗?”
她转头看向封崎,似乎想找个能理解的人帮忙解答。封崎被她的目光一瞧,瞬间脸颊微微发烫,慌忙转开视线,低头沉默地摇了摇头。
萧钰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花舞的袖子:
“别看他,他一个正经契丹军人,估计连花街长啥样都没见过,更别提划拳了。”
她笑着拉过花舞的手,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来,来,来,我教你!其实很简单的,是不是,衍初——”
白衍初轻轻挑眉,似乎已经明白萧钰接下来要做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不置可否:“唔……”
“口令是’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然后开始剪刀石头布……”
萧钰大大咧咧地示范着,动作夸张,眼中满是兴奋和顽皮。
接下来的行酒令果然如她所愿地乱成一团。
封崎显然不擅长这一套,不多时便因为酒量不济倒头睡去。
花舞则是完全不懂这个游戏的规则,刚跟着萧钰做了一轮,没多久便醉醺醺地闭上了眼,靠在旁边打起了小瞌睡。
时间在欢乐和混乱中悄悄流逝,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辽水河的水面被寒气笼罩,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了一片安静的冬夜。
白衍初将花舞和封崎安置好后,独自一人来到甲板上,找到了仍旧站在那里的萧钰。
她手里依旧捧着酒壶,仿佛对眼前的雪景和酒液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她一口口地喝着,心神略显散漫。
看到她那样,不禁皱了皱眉,步伐轻盈地走到她身边,低声碎碎念:
“最近每晚都见你抱着酒,好像离不开它了。怎么,心里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温柔,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寒风呼啸而过,怕她着凉,他脱下外衫,轻轻披在她肩上。
萧钰微微一愣,仿佛才察觉到身上温暖的外衫,她低下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感慨:
“白衍初,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了……”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低声补充,“整整七百三十二天。”
她放下酒杯,望着外面的雪景,眼中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声音低沉又空洞:
“多了两天……两天啊,就死了一个才刚认识的朋友。”
白衍初一愣,目光沉了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今晚,确实不仅仅是节令的转折,更是她心中的痛点——谷青洲的忌日。
她的心里藏着未曾愈合的伤口,而那份悲痛与遗憾,似乎随着雪花飘落,化成了她此刻无言的沉默。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
两人的身影,在这片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孤单,却又不再那么孤独。
良久,萧钰忽然爆发出一声愤懑的骂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这是个什么倒霉世界?!我看书上写,别人穿越都是武功盖世,一指通天。到我这里,就这么惨,一上来就面对生离死别啊!”
她借着酒劲,心中的遗憾与痛苦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眼眸有些迷离,嘴角微微扯起,却是带着一种自嘲的笑:
“在牢房惊醒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好不容易,抓了根救命稻草。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死了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情绪波动剧烈,仿佛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天道不会是在逗我玩吧?!把我一个现代打工人,拉到这种冷兵器的战乱时代,随时随地都有人死……瞧着我慌得一批,它是不是特别开心?!这是什么恶趣味?!它是有病吧!”
“你喝多了。”
白衍初轻叹一声,忍不住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想要抢她手中的酒坛,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架开。
“臭青洲,不要抢我酒,哎——”
萧钰不满地嘟起嘴,酒坛护在怀里,迷迷糊糊地抱怨,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神态软软的,显得有些娇憨。
“你叫我什么?”令白衍初愣了几许。
双颊泛着微醺的红润,眼神不似醒时这般清明,似有媚态,淡淡的自眼眸中荡漾开来,蹁跹的睫羽忽闪了两下。
她眯起眼,微微一笑,伸手摸上他的脸颊,手指捏了几下:
“虽然你俩长得有三分相像,可你不是青洲……”
白衍初的心跳瞬间加速,忍不住失笑,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他腾出一只手,环绕过她的腰,轻轻一拉,担心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失去平衡,跌进冰冷的水中。
“那我是谁?你眼中……我是谁?”他的声音低沉,贴近她耳畔,带着一丝暧昧的挑衅。
萧钰愣了片刻,酒意迷离的她终于咧开嘴,露出一抹醉意十足的笑容:
“白衍初啊!你才喝多了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白衍初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地回应:
“嗯……可能真的有些像吧!你不是第一个认错的。有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快分不清楚了……”
萧钰听后不禁皱了皱眉,带着些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分不出?青洲才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他会皱着眉开始长篇大论,直到说得你头痛为止……不过你方才叨叨的样子,是有点像……”
她的话语渐渐带着一丝打趣:“呵呵!你不是他,我没醉,我分得出来……”
她又再次大口地灌了一口酒,用力过猛,洒出来些许,湿了衣衫。
于是一生气,干脆将剩下的半壶酒毫不留情地抛入了辽水中,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洒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一双眼睛清冷如月,缥缈如雾,不知落向何方。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已经不再带有之前的轻松愉悦,而是透出几分伤感,鼻音浓重,带着些许水汽:
“那个会一直唠叨的老古板,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衍初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今天……是他的忌日?”
他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她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嗯!我亲手埋的……”
萧钰淡淡地答道,话语中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她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陷入回忆:
“安晋的土地又冷又硬,一铲子下去,几乎撩不起半坡黄土来。捣鼓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坑挖得足够深,不至于被贪嘴的野狗刨出来,啃掉骨头。不过……”
突兀地,她笑了一下:“呵!他身上至少中了十种以上的毒。哪只不开眼的野兽,要是真的不凑巧,也是倒了霉了……唔。应该也不会有野兽会去刨坟,那片山谷有白鹿,它会帮我盯着的……”
白衍初默默地聆听着。
萧钰的话语里,明明盈满了冷嘲热讽,却不知为何,有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哭的冲动。
“想哭,就哭出来。我帮你看着,这里没别人……”
明明一双眼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却反被某人,深深地压抑着。
“谁要替他哭!不好好学药理,他……活该!更不是……不是因为我的过错。”
都已经醉成这般模样了,仍旧在克制着自己。
倏忽,她猛然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这一刻,她清楚的看着是他的模样,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白衍初,我最讨厌埋尸,所以别死在我前面。”
风吹拂过额间的碎发,迷乱了微醺的眼眸。
白衍初心中一暖,伸手为她拂去那些凌乱的发丝,薄唇微扬,笑得玩世不恭,却带着几分温柔:
“唉,放心,我很怕疼的!你看,我武功不如你,嘴又没你毒。真要搏命的时候,我一定先把你推出去,挡上一挡……”
仿佛这话有着魔力,萧钰露出安心地笑容来。
紧接着,她的身子一软,头朝前倾,整个人失去了力气,醉倒在他的怀里。
白衍初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释然一笑,抱着她落地得刹那,唇瓣溢出为不可查的弧度,呢喃自语:
“苏晓晓,你酒量可真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