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微沉,雪堂大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案上的棋局、书卷、画轴、茶具都染上了一层金红光辉。
这是策擂的考核现场。
参与比赛的人员围坐在各自的书案前,每人面前摆着一封书信、一幅画卷,或是一盘尚未下完的棋局。
表面看来,这些皆是寻常之物,实则暗藏玄机。
这些,都是云梦楼特有的“折梅暗语”,唯有破解者,才能从中还原出正确的信息。
而策擂的主持人——谷青阳,此刻懒懒地倚坐在主位上,眸色微沉,指尖随意地敲击着桌面。
他原以为,萧钰会派白衍初来参加策擂,毕竟策擂讲究推演、心机与情报演算,而那家伙……虽然让人讨厌,却也有足够的实力。
可谁知,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个看上去纤瘦柔弱、武力平平的姑娘。
“呵。”谷青阳轻嗤一声,懒洋洋地开口,“萧钰是瞧不上我雪堂吗?竟派这么一位过来。”
花舞神色淡然,没有回应他的讽刺,而是与众位一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指尖轻触信纸,默默观察。
她的目光扫过书信的行文格式、落款笔迹,脑海中迅速分析着其中的规律。
第一轮解密暗语,随着敲钟声,正式开始。
不只是花舞,雪堂的成员也纷纷投入解密,翻阅书信、研究画作、推演棋局。
不一会儿,已有几人自信满满地写下答案,将解码后的信息呈上。
“秋霜已落,孤鹤西南。”
“秋霜将至,孤鸿北归。”
“冬雪已至,梅影西行。”
谷青阳扫了一眼这些答案,眼底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
很好,这些人都被误导了。
他在暗语中做了手脚,将原本的信息稍加错乱,制造出多条可能的“答案”,若是只按照“折梅暗语”的基本规则解密,最终必然会得出一个错误但合理的答案。
这些人的推演思路完全符合折梅体系,连他安排的误导都没有察觉,说明他们的解密水平……
一般。
正当谷青阳暗自冷笑时,他的目光突然停住。
花舞的书案前,她笔锋流畅,落下的字迹清晰端正:
“秋霜已落,鹤影西归。”
谷青阳微微一怔,笑意逐渐收敛。
这才是正确答案。
花舞的推演,为何其他人不同?
谷青阳皱了皱眉,目光在花舞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忍不住问道:
“你是怎么解出来的?”
花舞微微抬眸,与他对视,声音柔和却坚定:
“这封密报,行文虽看似符合折梅暗语,但其中的编写手法,却掺杂了玄唐密报术。”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如果仅仅按照折梅暗语去推演,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错的。”
她不疾不徐地翻开书信,指尖轻触几个关键字句:
“折梅暗语有固定格式,而这封密报却多出了一句额外的修饰,故意混淆视听。而这句修饰语,恰好是玄唐密报术惯用的变式——将核心信息藏在文本结构的第二层推演中。”
谷青阳的手指猛地一顿。她竟然看出来了?!
这本该是一场他刻意安排的考验,他以为无论是谁都必然会落入误导,直到他最后才揭晓正确答案,借此彰显自己作为雪堂少堂主的威望。
可偏偏……她没有被误导。
“你学过玄唐密报术?”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花舞微微垂下眼睫,淡淡地道:“小时候学过一些。”
她没有说完。
她学的,根本不是云梦楼的折梅暗语,而是梅影察事的密报法。
此刻,整个雪堂大殿内都安静下来。
那些提交错误答案的成员们纷纷回头看向花舞,脸上带着震惊与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她是怎么解出来的?”
“难道她比我们更精通折梅暗语?”
“可是……少堂主不是已经在暗语里做了手脚吗?!”
“她真的破解出来了?”
谷青阳微微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花舞身上,眼神复杂。
花舞没有在意周围的窃窃私语,只是默默收起毛笔,垂下眼眸。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与过去的身份毫无关系,可今日的策擂让她意识到——过去的影子,一直伴随着她。
她的推演方式,她的记忆,她的分析思维,都深深烙印着察事梅影的痕迹。
她无法否认,或许,她也不需要否认。
她缓缓收紧掌心,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墨香,目光比以往更坚定了一分。
既然无法逃避,那便直面一切。
第一轮策擂,所有给出“冬雪已至,梅影西行”答案的参赛者,均算作通过。
而花舞,以唯一正确答案,胜出。
众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第二轮淘汰赛正式开始。
雪堂大殿的布局已然变化,摆设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沙盘,映照着云梦楼某处任务场景的微缩布局。
谷青阳站在沙盘前,手执一柄折扇,神色慵懒,目光却锐利如刀。
“规则很简单。”他懒洋洋地开口,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花舞身上,嘴角微扬,透着几分戏谑。
“你们这群‘幽影’,在场景内存活,想尽办法不被找到,不被杀掉。”
他轻轻一敲扇柄:“而‘猎人’——也就是我,任务就是找到你们,杀死你们。”
“存活到最后的十人,便是胜者。”
此话一出,所有参赛者的神情皆是微变。
他们的对手,是谷青阳?
这未免有些……不公平吧?
谷青阳,云梦楼雪堂少堂主,情报之王,擅长推理、布局、心理战,简直就是最强猎人。
而花舞抿了抿唇,眼神沉静地盯着沙盘。
这场比试,不仅是一次潜伏任务的模拟推演,更是她与谷青阳的一场交锋。
比试开始后,所有“幽影”被分派到不同区域,模拟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存活下来。
与此同时,谷青阳作为“猎人”,率领他的刺客团队,开始收集情报,筛选目标。
“告诉我,她的身份是什么?”
他的手指轻敲桌面,低声向旁边的考者询问。
考者微微一笑,递上一份伪造的情报:
“是一名商队护卫,正护送一批珍贵药材进入北境。”
谷青阳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眼底笑意加深:“哦?这么明显的身份,太假了。”
他将那份情报扔到一旁,又扫过其他的情报。
“据线人消息,她是云梦楼内的一名低阶弟子,近日接到了秘密任务。”
“有人见过她在集市出现,似乎与花堂的人有所接触。”
谷青阳轻笑:“一个潜伏者,会如此高调地暴露行踪?”
他不疾不徐地翻阅着这些情报,眼神却渐渐变得冷冽。
这些,全都是假情报。
花舞,果然聪明。
她不只是躲藏,而是主动引导情报走向,让“猎人”误入歧途。
此刻,隐藏在任务场景中的花舞,正轻轻地踩着碎石,悄然行走于一座破庙之中。
她很清楚,谷青阳一定会顺着情报来找她。
但她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
她的任务,不是消极逃避,而是让猎人追错方向。
她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在一处破旧的供桌上刻下细微的刻痕,故意露出假线索。
不久后,一名伪装成“暗杀刺客”的考者果然循着线索而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在这里!”
刺客一脚踏入庙中,周围骤然响起一道清脆的机关声——
没有装箭头的机关暗弩,瞬间弹射而出!
“该死!是陷阱!”
那名刺客仓促间间应变不及时,反而被花舞踢出了局。
花舞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沉静如水。
她知道,谷青阳一定会试探她的行动,而她便借势布下假象,引导他们误判。
真正的她,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化作另一名路人,混迹在集市之中。
而考者们,则仍旧在错乱的线索中四处搜寻。
子时已过,比试即将进入尾声。
花舞仍然存活,而谷青阳已然察觉到了端倪。
他站在一处屋檐上,俯瞰着整片场景,眯起眼睛:“她,在哪里?”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我知道了。”
他抬脚跃下,直接朝着城西的一座茶馆走去。
茶馆内,人流如织,商贾往来。
而在角落处,花舞端坐在一张矮桌旁,低头轻轻搅动着茶水,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忽然,一阵寒意袭来,她察觉到一丝异样,微微侧头。
谷青阳已然站在她的身侧,手指夹着一柄折扇,嘴角含笑。
“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低而稳,透着几分得意。
花舞神色微变,心中迅速推演着破局的方法。
但下一刻,她猛地起身,袖中滑落一枚微型烟雾弹。
嘭——!
烟雾弥漫,茶馆内瞬间混乱。
谷青阳眼神一冷,翻掌挡住烟尘,却发现花舞的身影已经消失。
而当烟雾散去时,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抚过脖颈处。赫然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似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被她反杀了?”
谷青阳怔愣片刻,随即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个小丫头,倒是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第二轮,胜出者十人。
封崎来接花舞的时候,花舞正被一群雪堂弟子围在中央。
她手里拿着一张薄纸,纸上写满了弯弯曲曲的细小字迹,像是某种特殊的密文。
“你刚才破解暗语的方式,跟折梅暗语完全不同!这是什么手法?”
“对啊,我们练了好几年折梅暗语,还是经常解错,你却一眼就看出错乱的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舞微微一怔,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来向她讨教。
她顿了顿,指尖顺着纸上的字迹轻轻划过,认真解释道:
“折梅暗语的核心,在于字形拆解和笔画偏移,它的逻辑是‘梅折而不散’,所以即便是错乱的,也可以在其中找到规律。”
她顿了顿,又比划着另一种笔迹:“而我用的是玄唐密报术,它的思路是’影随梅落’,强调隐匿与反推。简单来说,折梅是层层折叠,而玄唐密报术,则是借力打力,顺着错乱的方向去推演。”
雪堂的弟子们若有所思地点头,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刚才一直找的是折梅暗语的规律,反而被误导了。”
花舞温声笑道:“其实这两者本质相通,若能结合运用,破译密文的效率会更高。”
周围的雪堂弟子们纷纷点头,有人已经开始拿小本子记笔记,有人则不断追问细节。
花舞耐心回答,知无不言,完全没有丝毫保留。
站在远处的谷青阳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花花。”
低沉的嗓音传来,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人群的尽头。花舞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凌厉而带着关切的眼眸。
是封崎。
他双手抱胸,微微侧头打量着她,见她毫发无损,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怎么被人围住了?”封崎皱眉,目光扫向周围雪堂的弟子。
“啊……封崎大哥!”花舞眼睛一亮,兴奋地跑了过来,“他们只是来问我暗语的事情!”
封崎这才稍微放松了警惕,偏过头,正巧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谷青阳,手中握这个酒盏,似笑非笑。
二人目光一碰,谷青阳嘴角一挑,似乎是早就等着他说话了。
“你家主子呢?”谷青阳懒洋洋地问道,“而且,怎么也没见白衍初?”
封崎倒也没避嫌,随口道:“少楼主被陶大人叫走,给花堂的毒擂做裁判去了;白衍初,他去打阵擂了。”
谷青阳闻言,脸色一滞,随即又是气笑:“……阵擂?这个家伙,居然不来跟我玩,反而去阵擂?”
封崎耸了耸肩:“他高兴呗。”
“跑去玩阵法?倒是挺会避战的。”
谷青阳语气里透着几分讥讽,冷哼一声,脸上似乎带着些许不爽,似乎是觉得白衍初不来和他较量,反而去玩阵法,实在太没意思了。
“我们出人头了——”封崎冷着脸,对于谷青阳的轻蔑,不甚高兴。
谷青阳的目光落在封崎身旁的花舞身上,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忽然轻声笑道:
“替我带句话给萧钰。”
封崎挑眉:“什么话?”
谷青阳扇子一收,慢悠悠地说道:“她的小侍女,很不错。”
封崎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冷了几分,眯起眼睛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谷青阳笑得意味不明,懒懒地转身离去:“自己琢磨。”
封崎眉头皱得更深,总觉得谷青阳这句话里,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劲儿。
但花舞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她仍旧兴致勃勃地拉着封崎,雀跃地说道:
“封崎大哥,我进决赛了!前十!”
她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眼底闪烁着光彩。
封崎听闻,眉头微微一挑,旋即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不错。”
花舞眉眼弯弯,得意地扬起小脸:“我厉害吧?”
封崎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嗯!回去吧。”
他带着花舞朝外走去,而身后,谷青阳仍旧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眼底思绪复杂,不知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