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她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拖入水中,窒息感紧紧掐着她的脖颈,她的四肢作蛤蟆状,踢踢腾腾,还是不断下坠。
一只手伸进来,拽住她的胳膊。
那只手瘦得皮连着筋骨,在水中,根根分明,白苏苏鼻子酸涩,这只手是陈二哥的。
她毫不犹豫抓住那只手,终于被拖出水面。
陈二哥脱掉发黄的、皱巴巴的短袖,帮她擦拭裸露部位的水,一股疾风吹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
“啪!”的一声,白建成站在她面前,训斥陈二哥,“你准备把我女儿溺死,是不是?”
白苏苏要说话,白建成把陈二哥踹到地上,还啐了一口痰:“什么玩意儿?今天午饭晚饭都不要吃了!”
“爸爸,他是在救我……”
“苏苏,你再逃课,我就打断那小子的腿。”白建成说得很严肃。
白苏苏不敢吭声,午饭过后她跟小伙伴一起去上学,那个身影像往常那样亦步亦趋跟着她。
破旧的乡村教室里,一只吊扇嘎吱嘎吱地旋转着,老师抄了一黑板的题,就让大家自习做作业。
白苏苏正用一支咬秃了的铅笔写拼音,忽然一双黑亮的眼睛从木格玻璃窗外露出来。
她悄悄侧目,瘦瘦的少年一点点露出脑袋,他没有校服,只穿着褪色的短袖,手里攥着一本破作业本,正认真抄写黑板上的题。
是陈二哥。
他一只手抄写,一只手压着风吹动的纸页,耳朵像狼崽一样竖起。
白苏苏习惯地冲着他笑,每到上学日,陈二哥都会早早把活干完,偷偷跟着她去学校,蹲在墙角偷听老师讲课。放学之前,他也会早早离开,因为白建成一旦发现他不在煤矿就会来找。
正想着,一声喝骂如炸雷般从走廊炸开——
“狗崽子!你又在这儿偷偷偷摸摸!”
白苏苏伸出脑袋去看,只见白建成拎着木棍走过来,像拖一条狗似的揪住陈二哥的后衣领,一鞭子抽上去,布料劣质的上衣当即破个口子,皮包骨头的胸膛上出现一道红印子。
白苏苏吓了一跳,连课本都掉了。她“哐啷”一声跑出教室,冲着白建成大喊:“不许打他!他没偷!他是在学!”
白建成脸色铁青,一脚踹开陈二哥,再次扬起木棍。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陈二哥,满脸通红,小身子挡在他前面,大声道:“他不是狗崽子,他有名字!他叫——”
她张口,迟疑了一秒。
不是陈二哥。
她脱口而出:“他叫沉澍!”
白建成怔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
身后的光线像水一样扭曲,那少年缓缓抬起头。
少年的脸在阴影中逐渐拉长,眼神沉冷,线条硬朗,不再是小时候瘦骨嶙峋的模样,而是玉树临风的沉澍——二十七岁的沉澍。
他的精致眉眼沾着灰尘与血,嘴角弯了一下,声音低得像从水底浮出来:
“你终于知道了。”
她后退一步。
身后是粉笔灰弥漫的教室,前方是那个男人的身影。
木棍变成了锁链,白建成的面孔模糊成一团黑影,沉澍站起来,骨节咯咯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口。
她虽害怕,但壮着胆子上前,叫他:“沉澍,我是苏苏。”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低哑,“白苏苏,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沉澍俯身,脸贴近她耳边,语气冷得像冰渣子一粒粒扎进肉里:
“要不是你,我不会被拐走!从头到尾,我只是在报复。我带你去江景花园,是为了让他死得不安宁。包养你,是让他死后的女儿活在肮脏里。”
教室忽然陷入一片无声的黑暗,吊扇缓缓停下,光影褪去。
她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依旧听到他一字一句:
“你以为这是爱?这只是恨的形状。”
他伸出手,缓缓抚上她的脸,眼神缱绻又狠戾。
“不是!不是——”
白苏苏叫着睁开眼睛,剧烈喘息着,胸口起伏得厉害。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出现在她上方,光线从病房的吊灯倾泻而下,每一张脸都被镀上了几分虚幻。
“苏苏,你怎么样?”靳理声音很急,又怕吓到她,忙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愣了愣,视线终于落在闪着泪花的单眼皮眼睛上。
“阿理。”她的眼神还带着梦魇残留的恐惧,不敢确定眼前世界是真是假。
其他人也都挤过来询问她的感觉,有闻老太太,闻怀玉,连那个混球闻子豪也来了,虽然吊儿郎当地站在这些人后面,但眼睛一直瞥向她。
这么多人都在关心她,唯独没有沉澍。
醒来这几分钟里,从树上跌下去之前的记忆涌入她的大脑里。
白建成的话,让她知道陈二哥就是沉澍,她迫不及待想去沉澍那里求证。她偷了喇叭,在拘留所外的树林闹了不小的动静。
明明沉澍看到她失足掉下来,却没有来看她。
她垂下眼睫,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的失落和害怕。
不过,她很快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沉澍是拘留人员,不能随意出来,她应该理解他。
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总是不管他同不同意,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
白建成对他非打即骂,她对他也不好,他恨他们,是应该的。
可是,梦里的那份恨,非常真实,让她心跳依旧失控,像有什么在她身体里破茧而出,一寸寸把现实与梦境撕扯重叠。
看着眼前这些关心她的人,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特别是靳理,作为她的现任男朋友,得知她因为其他男人大闹拘留所,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可想而知。
她有些不敢去看靳理的眼睛,那里的情意总是满得要溢出来,与她给予他的并不对等。
“我想睡会儿。”轻轻扯了唇,白苏苏声音苍白无力,好像柔弱得随时碎掉似的。
靳理心疼得要命,帮她把枕头重新放好,一点点将被子掖好,撩起她的头发,全部往另一边拢。
看着她闭上眼睛之后,眼皮还在颤颤巍巍。
靳理垂下去的手轻轻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