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林守禄脑中飞速旋转,下意识地矢口否认。
“一派胡言!绝无此事!钟懿,你休要在此无中生有,构陷朝廷命官!”
“无中生有?”
钟懿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
他不再看林守禄,而是转向龙椅,声震大殿。
“陛下!您宵衣旰食,为天下百姓呕心沥血,而如林威这般的地方官,却对治下之地的腐败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他们如此行径,祸害的是当地百姓,玷污的,却是朝廷的威名,是陛下的圣誉啊!”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重!
林守禄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神色剧变,厉声喝道。
“钟懿!你说话要讲证据!空口白牙,便是诽谤!你这般随意污蔑地方大员,可知会寒了天下多少为国效力官员的心!”
“证据?”
钟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讥诮地看着已然有些色厉内荏的林守禄。
“我当然有证据。我钟懿行事,可不像林大人这般,只凭一张嘴,便能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林守禄心头一沉。
他有证据?这怎么可能!
这种事情,一个小吏而已,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可话已至此,当着满朝文武和陛下的面,他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好!既然你说有,那便拿出来!让本官,让满朝同僚,让陛下一观!若是没有,你便是罪加一等!”
钟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对着龙椅重重一叩首,朗声而言。
“陛下,臣恳请彻查!当年在考场外公然收受贿赂,刁难臣与一众寒门学子的胥吏,名叫林三!而此人,正是武定郡守林威的远房族人!”
嗡!
林守禄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如遭雷击,眼前瞬间发黑。
完了!
他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怎么都没想到,钟懿抓着的,竟然是这么一条要命的线索!
他甚至不用去想,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凶险。
查?怎么查?若查出林威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便是识人不明,治下不严,乃是渎职之罪!
可若是查出林威知晓此事……一个郡守,竟纵容自己的族人借科举之机大肆敛财,那便不是渎职,而是为虎作伥,是监守自盗,甚至是幕后主使!
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林威的仕途彻底终结,甚至会牵连到他林守禄本人!
这一刻,钟懿甚至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物证,仅仅是抛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就构建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逻辑死局!
金銮殿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一直沉默不语的渊帝,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抬手,冕旒轻晃,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扫过面如死灰的林守禄,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挺直脊梁跪在地上的青衫身影上。
一道平静,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一锤定音。
“钟懿。”
“朕,命你为钦差,官复原职,即刻返回青州武定。”
“彻查此案。”
“朕,要一个真相。”
钟懿伏下的身躯没有丝毫颤抖,唯有沉稳有力的声音回荡。
“臣,领旨谢恩!”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半分的迟疑。
龙椅上的渊帝,深不见底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微微偏头,瞥向了身侧侍立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心领神会,向前一步,尖细却穿透力十足的嗓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退朝——!”
满朝文武瞬间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中活了过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甲叶与朝服摩擦的窸窣声。
百官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向殿外退去。
钟懿缓缓起身,掸了掸膝上的尘土,青衫依旧,脊梁笔挺。
“钟贤弟,好手段!”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钟懿转头,正是高明和林昌并肩而来。两人脸上,再无半分担忧,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快意。
然而,一道怨毒的目光,却如芒刺在背,从不远处投来。
钟懿眼角余光一扫,便见御史中丞林守禄正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的钢刀,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他的脸已不再是猪肝色,而是一片铁青,胸口的气血翻涌。
钟懿非但没有避开,反而迎着那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故意扬高了声音,向林守禄微微一笑。
“林大人,”他眉梢一挑,笑意不达眼底,“此去青州,路途遥远。不知您可有家书,要晚辈代为捎给林郡守?晚辈如今,正好顺路。”
此言一出,林守禄的身躯猛地一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是何等的羞辱!
这哪里是捎家书,这分明是在他滴血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你……!”林守禄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刚出口,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自取其辱。
他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一甩袍袖,那动作带着无尽的愤恨与不甘,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离去。
望着他仓皇的背影,高延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拳捶在钟懿肩上。
“痛快!看着这老匹夫吃瘪,当真是爽快!”
林昌却是轻叹一声,眉头微蹙。
“钟懿,你这一去,朝中怕是……”
高延的笑声也收敛了些许,神色凝重起来。
“林兄说的是。北狄的使团已经快到京城了,说是来和谈。这节骨眼上,你这个主战派的旗帜一走,朝堂上那些软骨头,怕是又要抬头了。”
林昌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是啊,虽说上次你和赵将军联手,在北境打了场大胜仗,可百年的积弱,北狄留下的阴影太深了。难保有些人的屁股,坐得不是那么正。”
“现在你走了,赵将军还在边境养伤,也回不来,难啊……”
钟懿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分毫,反而多了一丝高深莫测。
“二位大人不必过虑。”他环视了一圈渐渐散去的百官,“这朝堂之上,有人畏狄如虎,自然,也有人恨狄入骨。”
“怕,是因为打不赢。若是能一直打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