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心中一咯噔。
皇帝这话,是真真切切的体恤,还是……暗藏着什么试探?
君心难测,他的身份始终经不起推敲起,如今官位蹿升地太快,已是太过惹眼。
这宅邸,这恩典,究竟是什么目的?
然而,钟懿的面上不敢有丝毫迟疑,眼眶微热,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臣……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厚爱,臣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皇帝欣慰大笑:“钟爱卿乃是朝廷的人才,区区一座府邸,能给爱卿些许方便也是值得的。”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番体恤话之后,钟懿三人这才告退。
出了御书房,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钟懿却觉背后仍有些许凉意。
崔文正捋着胡须,老怀甚慰地拍了拍钟懿的肩膀,满脸赞许。
“贤侄啊,为官未及半载,便已是户部侍郎,加赐府邸,这份圣眷,可是我大渊朝开国以来都少有的殊荣啊!”
林昌亦是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容里,除了欣慰,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与感慨,
“是啊,钟侍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要多多仰仗钟侍郎才是。”
钟懿连忙躬身,诚恳至极。
“崔大人、林大人千万莫要折煞小子!若非二位大人一路提携照拂,小子焉有今日?这份恩情,小子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他这话发自肺腑,若无崔文正在卢介玄一案上力排众议,支持他的做法。
以及若无林昌青州主簿之子被杀一案上相信自己,他钟懿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施展。
三人正客套着,忽见宫道尽头,一尊铁塔般的身影正疾步匆匆,朝着御书房方向行来。
那人身披玄色铁甲,甲叶铮铮,腰悬长刀,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
“咦?”崔文正眉尖一挑,面露诧异,“那不是镇北将军赵毅吗?他怎地此时入宫,还……还披挂着甲胄?”
武将非议事或朝会,擅自带甲入宫,可是大不敬。
林昌久在刑部,对军中之事亦有耳闻,此刻见赵毅这般行色匆匆,面色不由凝重了几分。
“观赵将军神色,怕是……北境那些饿狼,又不安分了。”
钟懿眉头微蹙。
北狄?他心中一动,刑部大牢里不就关着一个现成的北狄细作么?
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赵毅甫一踏入,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铁甲与玉石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声若洪钟,带着一丝铁血的悲怆:“陛下!末将……末将有罪,请陛下降罪!”
渊帝刚因钟懿之事心情舒畅几分,此刻见赵毅这般模样,心头陡然一沉,手中朱笔“啪”地一声落在龙案上:“赵将军,何事如此惊慌?莫非北境有变?”
赵毅虎目含泪,面色冷峻如冰,一字一顿,仿佛重逾千斤。
“启禀陛下!北狄大举寇边,狼烟四起!我边军猝不及防,榆关、朔方、定远三城……三城已失!守将殉国!”
“什么?!”渊帝霍然起身,龙袍鼓荡,眼中怒火喷薄,难以置信,“三城失守?!为何消息今日才至?!那些驿卒都是干什么吃的!”
赵毅面带刻骨的惭愧与愤恨,声音嘶哑。
“陛下……军中……军中出了内鬼,勾结北狄,阻断了军情传递!待末将察觉,已是……已是晚了一步!”
“混账东西!”渊帝气得浑身发抖,额上青筋暴起,一拳重重地砸在龙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跳动。他强压下滔天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赵毅听令!朕命你即刻点齐京畿虎贲三万,星夜驰援北境!务必将失地给朕夺回来!那些叛国贼子,给朕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赵毅重重叩首,声如金石,随即起身,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大步流星地退出了御书房。
钟懿三人尚未走出多远,便见赵毅面沉似水,步履如风,几乎是小跑着从他们身旁掠过,甲胄摩擦之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钟懿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看赵将军这神情,北境之事,怕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正思忖间,忽觉肩头一紧,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钟懿一惊,回头便对上赵毅那双充斥着血丝的虎目。
未等钟懿开口,赵毅已是瓮声瓮气地对崔文正和林昌一抱拳。
“崔大人,林大人,钟侍郎,本将军先借走一用!军情如火,事后必当登门赔罪!”
“哎,赵将军你……”崔文正话未说完,赵毅已不由分说,拽着钟懿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宫外走去。
“这……这赵蛮子!”崔文正气得吹胡子瞪眼,跺了跺脚,“钟懿是我户部的人!他……他这是明抢啊!”
钟懿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赵将军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转眼间,二人已出了宫门,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到了刑部大牢门口,赵毅才松开手,黝黑的面庞上满是焦灼与急切。
“钟侍郎,恕本将鲁莽!方才听闻你拿获一名北狄奸细,手段了得。本将需要从他口中撬出北狄此次用兵的虚实、主帅名号、兵力部署!此事关乎我大渊北境安危,十万火急!”
钟懿此刻已知事态严重,并未细问边境战况,只重重点头,神色肃然。
“赵将军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从那奸细口中掏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赵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小子,上道!不像某些文官,婆婆妈妈,遇事只会刨根问底。
他沉声道:“好!有劳钟侍郎了!本将最烦那些磨磨唧唧,瞻前顾后之辈,军机大事,岂容他们指手画脚!”
刑部大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腐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昏黄的油灯在壁间摇曳,光影幢幢,将一道被缚于粗陋十字木架上的人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那人正是王三,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送子神医”的仙风道骨,囚衣褴褛,发丝凌乱,嘴角却噙着一抹冷笑,眼神冰冷而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