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崔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宅邸门口,更是行人如织,一派热闹景象。
朝堂之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清洗,虽然以世家一败涂地告终,但其余波仍在长安城中荡漾。
崔家在此次风波中不仅屹立不倒,反而因崔文正的稳健与圣眷,更显其底蕴深厚。
许多原先摇摆不定的官宦世家,都借着崔小姐这场及笄礼,纷纷前来道贺,实则是为了观望风向,试探虚实。
众人正自思索间,忽见崔府门前的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袍、气度俨然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目光频频投向街口,赫然便是当朝户部尚书崔文正!
“咦?那不是崔尚书吗?他竟然亲自在府门迎客?”
“乖乖,今日来的贵客中,不知是哪一位有这般天大的面子?”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不少自诩身份不凡的官员,脸上已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以为崔文正是在等候自己,连忙整了整衣冠,快步上前。
“崔大人安好!下官来迟,还望恕罪!”
“崔尚书别来无恙?今日府上真是高朋满座,喜气盈门啊!”
崔文正闻声,只略略颔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目光却依旧不离街口,显然意不在此。
那些满怀期待的官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虽有些悻悻,却也不敢表露分毫,只得讪讪地退到一旁。
这崔老狐狸,究竟在等谁?难道是哪位亲王,或是圣上驾前红人不成?众人心中愈发好奇。
就在此时,崔文正浑浊的老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缕精光,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切了几分,竟是提了提袍角,主动朝着一辆刚刚驶近的马车迎了上去!
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马车,样式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与周遭那些雕梁画栋、宝马香车的华丽座驾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不,是鸡立鹤群!
这……这是谁家的马车?竟能让崔尚书亲自出迎?
车帘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步下。
他身着一袭崭新的宝蓝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不是那日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搅得满朝风雨,如今更是圣眷正隆的户部右侍郎,钟鼎,又是何人?!
那些方才还在猜测崔文正等候何方神圣的官员们,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望向钟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愕、嫉妒,以及深深的忌惮。
钟懿也没想到崔文正会亲自在门口等候,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崔大人,您……您这是折煞晚生了!区区薄礼,何敢劳动大人亲自出迎?”
崔文正“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亲热地扶起钟懿,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朗声赞道:“钟侍郎今日这身行头,可真是精神!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换上一身官袍,更显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啊!”
钟懿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
“崔大人谬赞。今日是崔小姐及笄大喜,晚生忝为礼部官员,总不能失了礼数,丢了朝廷的脸面。”
“好!说得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崔文正抚掌大笑,拉着钟懿的手臂,便往府内行去,“来来来,随老夫进去,今日定要与你好好喝上几杯!”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的一众宾客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精彩纷呈。
这钟鼎,竟与崔尚书如此熟稔?
崔尚书此举,莫不是在向外界释放什么信号?
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冷哼与咬牙切齿之声。
那些曾在赵秉辉案中受过牵连,或是与钟懿有过节的官员,此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路行至正堂,堂中早已坐了不少宾客,皆是京中有些头脸的人物。
见崔文正与钟懿联袂而入,众人皆起身行礼。
崔文正一眼便瞥见自家那不成器的次子崔珩,正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端着茶盏,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便是一脚,正踢在崔珩的小腿上,低喝。
“逆子!见了钟师,还不快快行礼?!”
“钟师?”钟懿一怔,满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崔珩。
崔珩被他父亲一脚踢得龇牙咧嘴,正要发作,一听“钟师”二字,更是险些跳起来。
崔文正却是不理会自家儿子的窘态,转头对着钟懿,满脸堆笑,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钟侍郎啊,非是老夫唐突。我家那长子崔烈,自从得了你几句点拨,如今勤学不辍,连带着长公主家的李钰也一同奋进,学问大有长进。”
“这不成器的小儿子,顽劣不堪,犬马声色无一不精,唯独于这圣贤书,却是一窍不通。老夫是实在没办法了,思来想去,唯有你这等少年英才,方能压服此獠。还望钟侍郎能费心指点一二,让他学学何为上进,何为担当!”
钟懿闻言,心中叫苦不迭。
我的崔大人哎,您这是给我找麻烦啊!令郎什么德行,您自己不清楚吗?我哪会教什么人啊!
他连忙拱手,一脸无奈。
“崔大人谬赞了!晚生何德何能,不过是些浅薄见识,哪里敢为人师表?更何况,晚生于教导一道,实是门外汉,恐怕会误人子弟啊!”
“诶!钟侍郎此言差矣!”崔文正大手一挥,一副“我全懂”的表情,“你连卢介玄那样的老狐狸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朝堂之上更是辩才无双,教导这个不成器的逆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莫要谦虚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钟懿心中哀叹,面上却只能露出苦笑。
堂中众人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让崔家二公子拜钟懿为师?崔尚书这是唱的哪一出?
莫不是想借此与钟懿深度捆绑,日后若崔家有难,钟懿能看在这师徒情分上,拉拔一把?
还是说,崔尚书当真慧眼识珠,认为这钟懿有经天纬地之才,值得如此拉拢?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看向钟懿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崔珩此刻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堂堂崔氏嫡子,诗书世家之后,竟然要拜一个落魄家族出身、靠着投机钻营上位的泥腿子为师?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有心反抗,但一想到父亲昨日那“滚出崔府,另立门户”的威胁,以及那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大丈夫能屈能伸……个屁!
忍!我忍!等这阵风头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个钟懿!
崔珩咬了咬牙,万般不情愿地从椅子上挪了下来,对着钟懿,敷衍地拱了拱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弟……弟子崔珩,请……请钟师……收……收弟子为徒……”
那“钟师”二字,说得比蚊子哼哼还小声。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儒衫、面容俊雅的年轻公子缓步而出,正是崔文正的长子,崔烈。
咦?崔大公子出来了!
堂中众人精神一振,纷纷点头。
这才对嘛!崔大公子怎会容忍其弟拜一个出身如此不堪之人为师?有辱门楣啊!
话音未落,李钰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神色冷峻。
“崔珩拜师钟侍郎,钰,亦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