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老管家指着一口掩在假山后的枯井,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钟大人,便是此处了。下面……便是地窖。”
钟懿颔首,自有随行的小吏上前,合力挪开井口的石板,一股阴冷夹杂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点起火把,顺着潮湿的石阶盘旋而下,地窖并不算大,堆放着些许陈年旧物,空气中弥漫着尘封已久的气息。
老管家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
钟懿上前,亲自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放着数本账册。他随意翻开一本,只看了几页,眉头便微微一挑。
好家伙!这些账册,记录得可比卢介玄先前交出来的那几本详尽多了!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经手之人,甚至是如何分赃的细节,都一清二楚!这简直就是一张弥天大网的图谱!
这些账册,才是真正能将许多人一网打尽的铁证!有了它们,卢介玄那“戴罪立功”的份量,才算是真正足了。
他将账册一一清点,收入随身带来的油布包裹,对老管家淡然吩咐:“封好,带走。”
“是,是。”老管家连声应着,指挥着下人将箱子抬了出去。
回到正堂,钟懿再次向卢老太爷行礼。
“老太爷,账册晚生已经取到,叨扰多时,这就告辞了。”
卢老太爷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此刻竟看不出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了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姿挺拔,神态自若,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与此子相比,我卢家那些个孙儿辈,一个个不是蠢钝如猪,便是志大才疏,当真是云泥之别!平日里只知斗鸡走狗,声色犬马,何曾有过半分担当?
卢家……卢家有今日,非一人之过,也非一时之祸啊!
就算没有这钟鼎,怕也难逃盛极而衰的命数。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去吧。”
钟懿刚转身,正欲迈出厅堂,忽听得一声怒喝从侧面传来:“站住!”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怒气冲冲地从屏风后头冲了出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涨红,指着钟懿的背影,对着卢老太爷急切喊道:“祖父!您就任由此獠这般张狂,欺我卢家无人吗?!他将父亲害成那般模样,如今又上门抄检,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是卢介玄哪个儿子?倒还有几分血气,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钟懿脚步未停,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卢老太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随即化为一声冷笑,他盯着那年轻人,语气冰寒刺骨。
“哦?我卢家的麒麟儿,你有何高见?想要为你父亲报仇雪恨,为卢家挽回颜面?好啊,你现在就去,拦下他,将他碎尸万段,老夫绝不阻拦你分毫!”
那年轻人被噎得一滞,脸上的激愤瞬间僵住,呐呐道:“祖父……他……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奉旨行事,我……我如今只是白身一个……”他又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父亲当初……父亲当初在朝中,何等风光……”
“住口!”卢老太爷猛地一拍扶手,怒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事到临头,只知怨天尤人,推诿塞责!滚回去!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书房里念书!卢家的脸,早就被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丢尽了!”
唉,指望这些个废物,卢家焉能不败?
老太爷心中涌起更深的悲哀,闭上了眼睛,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那年轻人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再多言半句,悻悻地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京城大牢之外。
卢夫人赵氏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看了一眼那高耸阴森的牢门,心头便是一阵抽紧。
守门的狱卒见是女眷,本想呵斥,待看清来人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提着食盒的丫鬟,便多了几分心思。
赵氏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从袖中摸出二两碎银,塞到那狱卒手中,声音带着哀求。
“这位官爷,我是来探望我家老爷卢介玄的,还请行个方便。他……他身子弱,怕是吃不惯牢里的饭食。”
狱卒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好说,好说。卢大人嘛,小的知道。夫人请随我来,不过按规矩,也就能让你们单独待一盏茶的功夫。”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赵氏连声道谢,心中稍安。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卢介玄形容枯槁,正靠坐在草堆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墙壁上的一块霉斑。
“老爷!”赵氏一进来,见到丈夫这般模样,眼泪便忍不住滚落下来。
卢介玄闻声,缓缓转过头,见到妻子,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怎么来了?”
“老爷,您受苦了!”赵氏扑到牢门边,哽咽不已,“您放心,兄长已经派人递话来了,说都已上下打点妥当,定能保您平安无事地出去!您再忍耐几日便好!”
卢介玄听到“兄长”二字,心头猛地一跳!
赵秉辉打点?平安无事?
他脑中瞬间闪过钟鼎那张年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脸庞。
钟鼎那小子步步紧逼,分明是要将我往死路上推,再给我一线生机,让我反咬赵秉辉!
赵秉辉此刻派人来说这话,怕不是真心搭救,而是……急着要除了我这个心腹大患,永绝后患!
钟鼎的阳谋,已然发动了!
一股寒意从他脊背升起。
赵氏见他面色有异,只当他是忧思过甚,连忙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酒菜一一摆了出来,果然是几样卢介玄平日里最爱吃的珍馐。
“老爷,这是我亲手做的,您这几日定然没吃好,快尝尝,暖暖胃。”
那菜肴香气扑鼻,精致可口,与这牢房的污浊形成了鲜明对比。
卢介玄看着那些熟悉的菜色,喉头动了动,腹中也确实饥饿难耐。他盯着赵氏,哑声问道:“这些……当真是你亲手所做?”
赵氏用力点头,泪眼婆娑。
“自然是妾身亲手做的。兄长虽说会打点,但妾身想着,总要让老爷吃顿舒心的饭菜。”
卢介玄心中念头急转:赵秉辉的手再长,也不至于伸到自家妹子这里,让她亲手下毒吧?
何况,他若要动手,有的是更直接的法子,何必多此一举,让夫人送来?
这几日确实食不下咽,腹中空空如也。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让他紧绷了几日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些许。
“好吃……夫人费心了。”他含糊不清地开口。
赵氏见他肯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连忙劝道:“老爷慢些吃,别噎着,锅里还温着汤呢。”
卢介玄点了点头,又夹起一块芙蓉鸡片。
然而,那鸡片刚一入口,他便觉得不对!一股奇异的麻痹感从舌尖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腹中犹如刀绞,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呃……”
卢介玄双目猛地圆睁,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脸上青筋暴起,眼球向上翻去,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溢出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