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侧躺着的,上半身未着寸缕,后背有人轻轻推着。他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看下半身,还好,裤子还在,他心里松了大口气,但紧接着,他发现昭阳送他的同心结不见了,他慌忙四下查看,后面有人探过头来看他,惊喜道。
“您醒了!”
徐言“嗯”了一声,继续寻找。
杜莱拿出一团红色的线。
“你是在找这个吗?”
徐言回头一看,正是同心结,一把扯过来,放在手心里仔细查看,确认并无损伤后放到了软枕下面。这才抬头去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
“这是东宫。”
“那昭阳……太子,回宫了?”
杜莱推他慢慢爬下,道。
“嗯,昨日就回来了。”
“……”
徐言闭目想了一会儿,问。
“只脱了上半身,下半身没人脱吧。”
杜莱以为他不想别人看到下半身,慌忙摇头。
“没有,我问过阿珠了,他说您下半身没伤,没脱裤子。”
徐言彻底放下心来,又问。
“太子呢?”
杜莱将被子往腿下拉了下。
“找陛下去了。”
徐言侧目看他。
“找陛下做什么?”
杜莱摸摸脑袋,迷蒙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早上才进宫的。”
徐言再次闭目。
“让知道内情的人进来。”
杜莱让人去请昭阳和阿珠,又吩咐厨房端了热粥,喂着徐言慢慢喝下,阿珠就在旁边滔滔不绝地将。当他讲到厉昭被昭阳罚了六十杖,还是让西厂人行刑时,嘴角不禁上扬。
这有仇必须及时报的性子,倒显得她真实了许多。
徐言也是真的饿极了,没多久碗里的粥就吃了个精光,杜莱替他擦拭干净嘴角,问道。
“您还要吃一点吗?”
“不必。”
“……”
“东厂可是常林接手了?”
杜莱觑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并无波动,才放心道。
“是。”
“让厉昭来见我。”
杜莱应是起身,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身问道。
“那太子殿下……”
“不必瞒着他。”
“是。”
杜莱爽快地退了出去。
徐言趴在床上想了许多。
昭阳此次回宫,为了救自己肯定牺牲了很多,他是否已经答应了皇帝要与伴读共读?是否承诺了永不出宫?又是否已经接受了要与伴读生子?
东厂在常林手里,他如何才能拿回来,还有西厂,群龙无首,正是拿下的好时候,可他已非去年的徐言,这些事,他通通做不到。
若无实权,他非但帮不了昭阳,反而还会是昭阳的累赘,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一个软肋,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太监,那这个软肋,日后一定会成为她的绊脚石,让她事事受限制。
还有自己心底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乱麻一样,越想越乱。
正惆怅间一道人影从屋外跃了进来。
白色绣金蟒纹圆领锦服,头戴玉冠,翩翩君子,温润如初。他仿佛又做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矜贵疏离的太子殿下,而他,不过是一个低入尘埃的太监。
他有多久没见过昭阳着男装了?恍一见到,竟觉得有些耀眼。
那张如雪般白皙纯净的脸染了极重的担忧之色,匆忙朝他跑来,圆润可爱的小手握住他的双手,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样了。”
徐言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视线始终停留在她高高束起的发顶上,几乎没有任何情感地说道。
“我竟觉得,宫外种种,恍若梦境,不像是真实发生的。”
昭阳再也忍不住泣出了声,将头埋在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
景桢拉着阿珠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合上。
徐言用额头,极尽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额头。
“对不起。”
昭阳泣不成声。
“你活着就好,徐言,我只要你活着。”
徐言的心,一下子就像被利器深深刺进心窝子一般,疼痛难忍,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何时与伴读一同上课?”
“明日。”
“竟这般急,陛下害怕夜长梦多。”
昭阳已经无力挣扎,徐言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问。
“可知道有哪些人?”
昭阳将头埋得更深,仿佛要嵌进他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谁都无所谓,我不在意了。”
徐言放在昭阳后背的手募的紧握成拳,忍了一瞬后又无力地松开。
“不会这么着急的,总要让你们培养一下感情。”
“……”
“昭阳,或许你会喜欢呢?”
昭阳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徐言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
“那些都是陛下亲选的,人品贵重,家世清白的世家子弟,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昭阳一把甩开他的手,跌坐在地上,冷凝着一张脸问他。
“你倒是告诉我,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人。”
“……”
“我不懂,不如你教教我。”
徐言喉咙像是卡了一块金子,发不出一丝声音来,沙哑着嗓子喊。
“昭阳……”
昭阳像是明白了什么,又突然靠近他。
“你想让我放弃你吗?徐言,你怕拖累我?”
徐言拉起她的手,艰难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我从来都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何为最好的选择?我又为何放着天下至尊的位置不要,要跟你隐居山林?”
“……”
“徐言,我们早就分不开了,你就算离开了我,仍旧是我的软肋,仍旧会有人利用你来掣肘我。我仍旧会为了你赴汤蹈火,你说我们如何分得开?”
那句赴汤蹈火极大地激励了徐言,他震惊得久久无法平静。
“赴汤……蹈火……”
昭阳额头触着徐言的额头,继续激励他。
“你若真的担心我,就做回以前的徐言,让我能够倚仗你,让自己成为我的靠山。”
徐言倏得瞪大双眼看着昭阳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眸。
“昭阳……”
昭阳仰头吻住了他的唇,余下的话尽数被吞入了腹中。他们温柔地亲吻着对方,缠绵缱绻,似低语诉说,似相互慰藉,没有一丝情动。
直至下人来禀报。
“殿下,厉千户来了。”
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唇瓣,徐言伸手将昭阳嘴角的津液抹干净,揶揄着道。
“你先起来。”
昭阳双眼迷蒙,白皙的小脸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红,就像是春日盛放的樱花,纯洁美好,又罩了一身男装,更让徐言容易生出旁的心思。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
“帮我趴回床上。”
昭阳一愣,才反应过来徐言整个上半身都快要掉到床下,连忙将他扶回床上,问道。
“你的杖刑为何都在臀间和背上,为什么屁股上一点伤都没有?”
徐言神色一凝,道。
“行刑的人曾受过我的恩惠,我求他给我留一点自尊。”
昭阳沉默了下来,将他屁股盖严后才朝他道。
“放心吧,我看出你屁股上没伤,猜到你不想让人看到下半身,便告诉御医不用脱裤子。”
徐言转头尴尬地问道。
“你怎么看出我屁股没伤的?你扒我裤子了?”
昭阳:……
刚刚淡下去的红晕此刻又升了上来,昭阳躲闪着徐言的目光,低头道。
“当时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不过你放心,我只看到屁股,我没翻身看前面。”
徐言轻笑两声,揶揄道。
“你还想看到什么?”
昭阳:……
“不过你想看也没什么?或许被你看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昭阳转身就要朝外走,被徐言叫住。
“我找庞雍有事要商议,你若没什么要紧的事,也留下来听一听吧。”
昭阳又坐回床边,徐言看了他一眼,朝外面喊道。
“进来。”
厉昭大步迈进屋内,景桢又将门从外面关上。
庞雍看到昭阳在屋内,赶紧跪下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无须多礼,坐吧。”
庞雍面对昭阳和徐言大刀阔斧地坐在官帽椅上,面无变情地等着他们发话。
徐言问。
“见过常林了?”
“是。”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一切照旧,东厂一切都井然有序,他本也不需要费心整治,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徐言眼神往下瞟,凝目思索了片刻问道。
“年前让你注意宣王的行踪,有什么动静?”
庞雍看了昭阳一眼,犹豫着不敢说话,徐言道。
“不必瞒着殿下。”
厉昭抱拳应是。
“他们果然得到了太子离京,蔺王次子秘密进京的消息,已经派了密探进京。”
“密探?
昭阳看着徐言道。
“宣王不是每年都会派密探进京吗?此次又有何特别?”
徐言道。
“此次的密探,是他培养了十几年的高手,他们到应天的目的,可能不只是探听消息。”
昭阳皱眉想了许久,问道。
“他们莫不是要秘密杀了蔺王次子?”
徐言笑而不语,厉昭接着道。
“他们是除夕夜趁着宵禁不严进的应天。进了应天后各自分头行动,我们的人四处密查,竟未查到行踪。”
徐言眉目一凌,问道。
“可记住了长相?共多少人?”
“皆是男子,大约十二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但路数不太一样,看着不像是宣王一人能培养出来的。”
不像是宣王,还能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昭阳道。
“孤听闻宣王儿子与湖广总督的次女年前成亲了。”
“嗯,阵仗闹得很大,宣王给了湖广总督极大的体面。”
厉昭啧啧两声,厌恶道。
“湖广总督的次女比他儿子大了五岁,还是和离的,臣听说和离的原因是湖广总督的次女跋扈惯了,辱骂婆母,殴打丈夫,还杀了丈夫的小妾。这样的女子他儿子也愿意娶,臣想不明白。”
昭阳冷笑两声。
“可若背后是几十万大军的聘礼呢?”
厉昭一下便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