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光复,大顺军在山西的统治遭受重创,五省总督陈奇瑜麾下的明军士气如虹。按理说,本应乘胜追击,将李自成主力彻底驱逐出山西,甚至直捣其陕西老巢。然而,出乎许多急于建功的将领意料的是,陈奇瑜在收复太原、汾州、辽州等地之后,却毅然下令,全军暂停南下追击,转入就地清剿残余流寇、稳固后方、整顿兵马的阶段。
他太清楚李自成这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韧性了!上一次在固关,自己便是因为初战得胜而略有轻敌,未能彻底封锁所有道路,才让李自成和刘宗敏率领老营主力侥幸逃脱,以致今日太原之失而复得,依旧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如今,山西局势虽已大优于明军,但流寇的残余势力,在南部的平阳、泽州、潞州等地,依然盘根错节,不容小觑。若不先将这些钉子一一拔除,确保后方粮道畅通、民心安定,便贸然挥师南下,极易重蹈覆辙。
陈奇瑜深知,对付流寇,尤其是李自成麾下那些百战余生的“老营”,关键在于打散其根基,消磨其实力,而非追求一两次会战的“完胜”。他曾不止一次向崇祯皇帝上疏,阐述自己的剿贼理念:“流贼之患,在于其散则为民,聚则为寇,其核心在于‘老营’。若能将其主力精锐彻底歼灭,则其余乌合之众,不过是癣疥之疾,不难次第扫平。”
他更是将已故名将孙传庭那句“督师百万,我何惜此一身;但百万生灵,我何忍见其涂炭?吾兵脆弱,我何敢浪战!兵法曰:‘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我何能战?然我一步不退,尺寸必争,我输不起啊!”奉为圭臬。今日之大明,同样……输不起任何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惨败了!必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
就在陈奇瑜坐镇太原,指挥各路兵马清剿山西南部流寇残余之时,一个棘手的人物,也送到了他的面前——那便是之前在辽州主动率部归降的大顺武威将军张鼐。
对于张鼐的反正,陈奇瑜心中其实并无多少欣喜,反而充满了警惕。此人毕竟是李自成麾下的重要将领,手上沾满了官军和百姓的鲜血,其此刻归降,真实目的究竟为何?是真心悔过,还是……另有所图?他不敢轻易相信。
他当即便将张鼐归降之事,连同自己的疑虑,一并上疏,请示远在京师的皇帝陛下圣裁。
崇祯皇帝接到奏报后,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接受张鼐的投降。他知道,千金买马骨的道理。若能成功招降张鼐这等级别的流寇大将,对于瓦解大顺军内部、以及震慑其他尚在观望的流寇势力,都具有不可估量的象征意义。
当然,信任归信任,防范亦不可少。崇祯皇帝下旨:调张鼐为山海卫指挥同知,即刻赴任,驻防抚宁城。并明令其解散原有部众,只准携带五十名亲兵家丁赴任。
这番安排,与之前处置另一名大顺降将蔺养成如出一辙。都是将其安排至一个看似重要、实则权力有限、且易于朝廷掌控的战略区域。抚宁城虽也算是山海关防线的一部分,但对于张鼐这等级别的降将而言,这个指挥同知的职位,实则已是“可有可无”的闲职。朝廷既可借此彰显“招降纳叛”的宽宏,日后若张鼐真心效力,亦可量才录用;若其有任何不轨之心,也可随时将其拿下处置,不费吹灰之力。
----------
崇祯十八年,正月初三。
在经过了一番“甄别”、“审查”之后,原驻守辽州的数千名大顺军降卒,在固关大营之外,正式向明军缴械投降。所有兵器、甲胄、旗帜尽数上缴。其中一部分愿解甲归田的陕西、河南籍士兵,在领取了少量安家费和路费之后,被分批遣散,发还原籍;另一部分尚有战力、或是不愿归农的青壮,则被暂时编入一些缺额严重的边地卫所,或调往正在营建的西北大营充当辅兵,听候差遣。
至于跟随张鼐多年的那些心腹部将和老营兵士,除了那五十名被特许随行的家丁之外,其余人等,也都被陈奇瑜用各种名义,巧妙地安插到了各路官军之中,打散建制,再也难以聚集成军。至此,张鼐这支曾经也算骁勇善战的流寇部队,便被朝廷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彻底瓦解了其原有的势力。
----------
正月初七,张鼐带着他那五十名神情复杂的亲兵家丁,乘坐着一艘不起眼的内河漕船,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抚宁城。
山海卫指挥使许彪,早已接到兵部行文,亲自在码头之上,“热情”地迎接了这位新到任的“同僚”。
许彪对张鼐这位“声名赫赫”的降将,自然是早有耳闻。他虽然不敢公然违抗朝廷的任命,将其拒之门外,但也绝不相信此人会真心归附。在他的地盘上,安插了这么一位曾经的“闯王”麾下大将,无异于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当晚,许彪在抚宁城内的卫指挥使衙门,设下盛宴,为张鼐“接风洗尘”。席间,他频频向张鼐及其随从敬酒,言辞之间,极尽恭维和拉拢之意。张鼐初来乍到,不明底细,又见对方如此“热情”,也不好推辞,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酒过三旬,张鼐和他那五十名家丁,早已被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当张鼐从宿醉中醒来之时,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竟身处一间戒备森严的独立小院之中!而他那些随行的家丁,也早已被许彪以“安置”为名,分别软禁在了城中各处,彼此之间,再也无法联系!他名义上还是山海卫指挥同知,实际上,却已成了许彪的阶下之囚,连踏出这抚宁城一步都做不到!
许彪自然不愿将张鼐这个“烫手山芋”长期留在自己手中。他当即便修书一封,派快马送往山海关,向他的顶头上司——平西伯吴三桂“请示”:如何处置这位新到任的、身份特殊的“张大人”。他意图很明显,便是要将张鼐这个麻烦,直接甩给那位在关外只手遮天、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平西伯去处理!
可怜这张鼐,本想通过归降大明,为自己和家人博取一个安稳的未来,却不想,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等待他的,将是更加叵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