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祯皇帝决意整顿北疆、并对辽东及蒙古诸部重新布局之后,一支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使团,便悄然离开了京师,一路向北,深入到了那片被明人视为“塞外”的、广袤而寒冷的草原地带。
这里,便是历史上被称为“朵颜三卫”(亦称兀良哈三部)的蒙古部落世居之地。此刻已是深秋初冬,塞外的气温早已降至冰点,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大地,枯黄的草皮顽强地覆盖着冻土,成群的牛羊在牧人的驱赶下,艰难地寻找着残存的草根。
这片土地上的民族成分极为复杂,蒙古语、夹杂着部分突厥语系的兀良哈语、甚至还有一些早已被同化的汉人或女真人的语言,在这里交织混杂。他们曾是大明王朝北疆的重要屏障,其先祖在“靖难之役”中,因出兵相助燕王朱棣夺取天下而立下大功,被明廷册封为朵颜、泰宁、福余三卫,允许其在长城边外驻牧,并享有与明朝通贡互市的特权。
然而,随着明朝国力的衰退和建州女真的强势崛起,这片曾经臣服于大明的草原,早已不复往日的平静。兀良哈三部,在经历了内部的分裂和外部的打压之后,大部分部族已先后被后金吞并或招降,成为了清廷用以牵制蒙古察哈尔部、以及南下入寇中原的帮凶。
其中,兀良哈本部的境遇最为凄惨。他们的传统首领世系,早已被清廷扶植起来的、更为强大的翁牛特部所取代和打压。现任的兀良哈本部首领乌尔迈,虽然血统高贵,不甘屈服,曾数次率领部众抵抗清军的奴役和吞并,却都因势单力薄而惨遭失败,部众死伤惨重,势力范围也被一再压缩,如今只能在科尔沁草原和辽河上游之间的某片贫瘠之地,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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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乌尔迈的营地外,几名负责警戒的兀良哈牧民,忽然发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不同寻常的人马!他们并非凶悍的八旗兵,也非其他蒙古部落的游骑,而是……穿着大明官服、高举着大明“玄鸟”龙旗的使者队伍!
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大吃一惊!大明……竟然派了使臣前来?!而且是如此正式的、打着国旗的使团!他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来自“南朝”的真正天使了?!
消息立刻被飞马传回了乌尔迈的牙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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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这支大明使团的,正是当朝建极殿大学士兼工部尚书、皇帝的心腹重臣——冯铨!他此番奉了崇祯皇帝的密旨,不避艰险,深入塞外,其目的,便是要联络那些尚对明朝心存故国之情、或与建奴有刻骨之仇的蒙古部落,试图重新构建大明在北疆的势力,以牵制和削弱清廷。
这无疑是一次极具风险的“冒险”。自萨尔浒惨败之后,大明在辽东和蒙古地区的影响力早已一落千丈。此次冯铨出使,乃是明朝沉寂多年之后,首次主动向关外派出高级别使臣,其背后所蕴含的政治和军事意图,不言而喻。甚至有人将其比作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或是王昭君出塞和亲那般,希望能创造一段新的政治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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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迈,这位性格坚毅、屡败屡战、对建奴恨之入骨、却始终对故主大明抱有一丝幻想的兀良哈首领,在听闻大明天使到访的消息后,先是震惊,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他几乎是立刻下令,以部落中最高规格的礼仪,将冯铨一行人迎入了自己的营地,并于最大的金顶大帐之中,摆下了丰盛的烤全羊和马奶酒,盛情款待!他要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大明天使的敬意和……内心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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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寒暄已毕。冯铨看着眼前这位虽然衣着朴素、面容沧桑,但眼神依旧锐利不屈的蒙古王公,心中也暗自赞赏。他放下酒碗,轻轻叹了口气,用带着几分“体恤”的语气说道:“乌尔迈汗,本官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不远千里,跋涉数月,穿越这冰天雪地、风刀霜剑的苦寒之地,前来拜会大汗,实乃……不易啊!” 他先是强调了自己出使的艰难和朝廷的“诚意”,试图引起对方的同情。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则,本官一路行来,却也看到,这片曾经水草丰美、牛羊遍地的朵颜草原,如今……却似乎有些萧条啊。听闻……大汗与麾下部众,近些年,日子过得……似乎并不算太如意?”
他没有直接点破,却已在暗示,乌尔迈这“兀良哈三部真正的主人”,如今的处境,并不像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汗王。
他继续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充满挑拨的语气说道:“说起来,当年太祖高皇帝与成祖文皇帝,对朵颜三卫何等恩厚!食朝廷俸禄,享互市之利,共保北疆安宁!可如今……唉!那翁牛特部的逊度棱,不过一介偏支庶流,竟也敢窃据汗位,对我兀良哈本部多番打压!其背后,若无那建州女真撑腰,他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此等数典忘祖、认贼作父之辈,焉配统领英雄的兀良哈勇士?!” 他极力贬低逊度棱的出身和其对建奴的依附,试图激起乌尔迈的愤怒和不甘,拉拢其重新归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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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迈听着冯铨这番话,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岂能听不出冯铨话语中的挑拨之意?他冷哼一声,端起面前那碗辛辣刺喉的土制奶酒,一饮而尽,才用带着几分讥讽的语气说道:“冯大人倒是好口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只是……当年我父哈达西真汗王,率领我兀良哈勇士,与那建州女真血战之时,你们大明的援军在哪里?!我乌尔迈数次遣使入京,向天朝求援,得到的又是什么?!是空洞的安抚,还是……根本不屑一顾?!”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悲愤!
冯铨面对乌尔迈的质问,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尴尬。他也端起那碗寻常汉人难以下咽的土制奶酒,眉头都未皱一下,便一饮而尽!以示对对方习俗的尊重和自身的诚意。
他放下碗,语气诚恳地说道:“大汗息怒。往日之事,朝中确有奸佞当道,蒙蔽圣听,致使忠良受屈,友邦寒心。此非当今陛下之过,亦非我大明本意。如今,当今大明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已尽除朝中奸佞,重掌乾坤!陛下深知兀良哈三部与我大明世代友好之谊,亦深知大汗您忠勇过人,血统高贵,乃是这片草原之上,无可争议的、真正的雄鹰!陛下特遣本官前来,便是要告诉大汗:大明,没有忘记你们!大明皇帝,更没有忘记你这位真正的朋友和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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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铨这番推心置腹、又极力抬举的话语,终于让乌尔迈那颗冰冷的心,稍稍有了一些暖意。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冯大人此番前来,究竟……有何见教?”
冯铨知道,火候已到。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用一种极其庄重的语气,代表大明皇帝,表明了朝廷的立场:“乌尔迈汗!本官奉大明崇祯皇帝陛下之命,正式告知大汗:自今日起,大明朝廷,只承认您!乌尔迈汗!才是兀良哈三部唯一的、合法的、正统的首领!”
“至于那个窃据汗位、依附建奴的逊度棱,” 冯铨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不过是跳梁小丑,伪汗而已!我大明朝廷,绝不承认!”
“陛下希望,” 冯铨继续道,“乌尔迈汗能重拾先祖之荣耀,再次高举忠于大明之旗帜!与我大明朝廷,重修旧好,戮力同心!共讨建奴!若大汗能反正归明,助我朝光复辽东,则陛下不仅将正式册封大汗为‘兀良哈忠顺王’,更将恢复贵部所有原有之特权与赏赐!并额外拨付粮草、军械、金银,助大汗重整兵马,再创辉煌!”
这番话,无疑是对乌尔迈巨大的诱惑和政治上的强力支持!一个“正统首领”的名分,一个“忠顺王”的册封,以及随之而来的实际利益……这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乌尔迈的眼中,终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名为希望的光芒!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或许,真的来了!
这无疑是一场充满了风险和不确定性的政治博弈。冯铨代表着大明朝廷,试图用名分和利益,重新拉拢这位落魄的蒙古王公,以期在清廷的后方,埋下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棋子,削弱其在边疆的控制力。而乌尔迈,则要在国仇家恨与现实考量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