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那句“可愿助朕一臂之力”的话音刚落,乾清宫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重振东厂,强化锦衣卫,这八个字所蕴含的雷霆万钧之力,让方正化和李若链都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李若链率先反应过来,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激昂之语,虽然句句属实,却也大大超出了臣子本分,更何况是面对天子!他心中一凛,立刻再次跪倒在地,惶恐道:“陛下!臣方才言语无状,冲撞圣听,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臣……万不敢奢望陛下重托……”
“李爱卿何罪之有?” 崇祯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他挥了挥手,“朕方才说了,恕你无罪。你所言句句属实,朕听进去了。起来吧。”
没等李若链完全起身,崇祯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方正化,语气随意地问道:“方伴伴,李爱卿所言税赋之弊,你也深有同感吧?依你看,我大明如今的赋税,可能支撑辽东战事?”
这一问,看似平常,实则将方正化也拉入了方才那般“直言无忌”的语境中。方正化何等玲珑心思,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回陛下,李大人所言不虚。如今九边糜烂,辽事艰难,所需钱粮浩繁如海。然国内……豪强富户,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一体优免,国库税赋,十不存三四,实难以为继。长此以往,国库空虚,边防瓦解,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得委婉,却也点明了核心问题——豪强逃税严重,国家没钱,军队难以为继。
“不堪设想?” 崇祯冷笑一声,猛地抓起御案上一叠刚送到的塘报,用力扔在两人面前的地上,纸张散落一地。“说得好!你们都看看吧!看看这‘不堪设想’的后果,是不是已经来了!”
方正化和李若链不敢怠慢,连忙躬身捡起地上的塘报,快速阅览起来。只看了几眼,两人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
塘报上的消息,一条比一条惊心动魄: “报!闯贼李自成亲率大军,已于上月渡过黄河天险,攻入山西!” “报!山西南线怀庆府失守,伪朝所封卢江王朱载堙遇害!” “报!贼势汹汹,官军望风披靡,太原已于三日前陷落!巡抚蔡懋德殉国!” “报!山西总兵周遇吉率残部困守宁武关,上奏泣血求援,言若援军不至,宁武必失,则京师危矣!”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在两人的心上,也敲打在崇祯的心上。太原陷落!下一步,流寇的兵锋就能直指京畿!
崇祯看着两人煞白的脸色,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他猛地站起身,在大殿中踱了几步,语气斩钉截铁:“看到了吗?贼势浩大,已迫在眉睫!太原一失,京师门户洞开!这个时候,还讲什么祖宗旧制,论什么按部就班?再不破格用人,行雷霆手段,大明就真的要亡在朕的手里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电,扫过二人,当场口头下旨: “传朕口谕!擢升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暂领司礼监事,总统宫禁内外诸事!”
御马监虽名义上掌管御马,但其掌印太监地位尊崇,且崇祯特意加上“暂领司礼监事,总统宫禁内外诸事”,这几乎是将内廷的大半权力都交到了方正化手中,形同事实上的内相!
方正化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五体投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奴婢……奴婢叩谢天恩!陛下知遇之恩,奴婢纵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奴婢定当竭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紧接着,崇祯的目光投向李若链: “擢升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佥事李若链,为锦衣卫指挥使,官居正三品,掌锦衣卫事!即刻生效!”
从一个低阶的指挥佥事,连升数级,直接成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最高长官!这等破格,在大明朝历史上也极为罕见!
李若链同样震惊当场,但他感受到的,却并非全然的欣喜。这份恩宠太重,这步子迈得太大,完全不合官场规矩。他虽然也激动万分,但心中更多的是不安。“骤登高位,资历浅薄,如何服众?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是多少人盯着的肥肉,自己坐上去,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他伏地谢恩,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疑虑:“臣……臣叩谢陛下隆恩!只是臣位卑德薄,恐难当此重任……”
崇祯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朕用人,不看资历,只看忠诚与能力!此事毋庸再议!”
待两人谢恩完毕,崇祯又勉励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了。
走出乾清宫,踏在冰冷的宫砖上,方正化依旧难掩兴奋之色,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李若链却心事重重,眉头紧锁。
走到一处无人的宫廊拐角,李若链终于忍不住,低声对前面的方正化道:“方公公,陛下今日……今日这般破格提拔,下官心中实在惶恐。连升数级,骤掌卫事,这……这不合祖制啊。下官担心,将来恐怕步履维艰,反误了陛下大事。”
方正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笑容收敛,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着李若链:“李指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顾忌这些虚名俗礼?懦弱!” 他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以为陛下想这样吗?还不是被外廷那些夸夸其谈、实则无用的文官给逼得没办法了!如今大厦将倾,贼寇临门,正是破釜沉舟,用人之际!陛下信任我等,委以重任,是看得起咱们!你我若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才真是辜负了圣恩,也毁了我大明!”
见李若链若有所思,方正化的语气缓和了些,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你以为咱家心里不打鼓?御马监掌印,暂领司礼监事?这权柄太大,太烫手!可咱家明白,陛下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他信不过外廷那些人,只能用我们这些在他们眼里的‘家奴’。而且……” 方正化的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你以为陛下召见我等,只是为了锦衣卫?咱家告诉你,方才陛下的意思,东厂,恐怕也要重新开张了!李指挥,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你我,没有退路!”
“东厂……” 李若链心头一震,终于彻底明白了崇祯的决心和眼前的危局。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决绝取代。他对着方正化郑重一揖:“方公公教训的是,是在下糊涂了。陛下信重,我等自当抛却一切顾虑,效死命,以报君恩!”
方正化欣慰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他们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李自成的大军正步步紧逼,而他们这新晋的“锦衣”与“太监”,将在这场末世危局中,扮演何等角色,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