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霄送来的绢纸已化作香炉中的飞灰。
那片暗红色的避蛊木叶片,却被沈薇薇用细密的丝线穿起,贴身藏好。
温润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七十二时辰。
三天。
这短暂的庇护,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骨婆,黑巫长老,月影王国,圣女遗脉…
墨九霄寥寥数语,揭开的却是冰山一角下的惊涛骇浪。
白灵儿的身世,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牵扯更深。
“暂不可轻动…”
沈薇薇指尖摩挲着藏着叶片的衣料。
墨九霄的警告,她听进去了。
动白灵儿,或许会引来南疆黑巫一脉的报复,甚至可能搅动边境局势。
但这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
她从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能直接动白灵儿,不代表不能设防,甚至…反制。
那个骨婆,既然是黑巫长老,必然有其弱点和忌惮之处。
还有白灵儿急于求成的恨意,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小姐,刘伯回来了。”翠儿在门外轻声禀报。
沈薇薇敛起思绪,端坐回灯下。
“让他进来。”
刘伯进门,神色比之前稍显轻松,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小姐,窑厂那边,乔老匠已经带着人看好了几处地方。”
“京郊西山有一处废弃的旧官窑,地方够大,也足够隐蔽,离水源和石料产地都不远。”
“乔老匠说,略作修整,便可搭建新炉。”
沈薇薇微微颔首。
“很好,就定在那里。”
“人手和用度,务必给足。告诉乔老,我不计成本,只要最好的琉璃。”
“是,老奴已经交代下去了。”刘伯应道,“乔老还托老奴转告小姐,他有信心在半月之内,烧制出第一批样品。”
半个月。
这个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这位乔老匠,果然是个人才。
“原料那边呢?”
“按小姐吩咐,石英砂、纯碱等都已开始大批量采买,分批运往西山,不会引人注目。”
“只是…”刘伯顿了顿,“所需银两数目巨大,墨公子那边送来的五万两虽解了燃眉之急,但后续…”
“银子的事,我自有办法。”沈薇薇打断他。
琉璃生意是她的根基,绝不能因银钱受限。
除了墨九霄的投入,她还需要开拓更多财源。
七巧阁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小姐,关于南疆王族和圣女的记载…”刘伯转回另一个话题,“老奴派人翻遍了府中藏书,也去坊间搜罗了一些野史杂记,但所获甚少。”
“只知道南疆部族众多,百年前曾有一个强盛的‘月影王国’,擅长星象占卜和奇诡巫术,后来似乎因为内乱和天灾覆灭了。”
“至于圣女,传说中是月影王族的守护者,能沟通神明,预测未来,血脉极其特殊,但具体细节,语焉不详,更像是神话传说。”
这些信息,与墨九霄给的相差无几,只是更模糊。
看来,关于月影王国和圣女的真相,被刻意掩盖了。
“继续查。”沈薇薇吩咐,“特别是与‘骨婆’、‘黑巫’相关的线索。”
“是。”
“另外,”沈薇薇看向刘伯,眼神锐利,“我让你安排的事,如何了?”
刘伯神色一凛,压低声音。
“都已安排妥当。”
“府内所有入口的饮食、水源、熏香、布料,都加派了可靠的人手严格检查,绝不会给外人可乘之机。”
“白表小姐那边,我们的人也盯紧了,她这两日并未再外出,只在自己院中活动。”
“小姐吩咐准备的东西…”刘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也已备好。”
沈薇薇接过锦盒,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香料粉末,还有几枚颜色各异的细小银针。
“这些香料,按我说的比例混合,用特制的香炉点燃,可持续十二个时辰。”
“银针浸泡过解毒草药,若有不适,刺入指尖放血,可暂缓毒性。”
这些只是基础的防范手段,聊胜于无。
真正的较量,在于人心和时机。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试探出白灵儿底细,又能将计就计的机会。
正思忖间,门外有丫鬟通传。
“小姐,宁远侯府派人送来了请柬。”
来了。
沈薇薇与刘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吗?
翠儿将一份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呈上。
打开,是宁远侯夫人白氏的手书,言辞恳切,邀请沈薇薇三日后过府赴宴,赏花品茗。
理由是府中新得了一批西域奇兰,特邀京中贵女共赏。
赏花?
沈薇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宁远侯府的动作,未免太急切了些。
宫宴上吃了那么大的亏,损了颜面,失了圣心。
如今又急着设宴,恐怕不是赏花那么简单。
结合之前他们暗中调查自己,以及白灵儿恰在此时得到蛊毒…
这场宴会,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个试探她虚实,甚至可能直接下手的陷阱。
白灵儿,会不会就在这场宴会上动手?
“小姐,这宴会…”刘伯面露忧色,“恐怕是鸿门宴。”
“我知道。”沈薇薇将请柬合上,指尖在描金封面上轻轻敲击。
“但这个诱饵,我必须吞下去。”
她抬起眼,眸光清冷。
“宁远侯想试探我,我又何尝不想借此机会,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而且…”她顿了顿,“这也是个绝佳的机会,看看白灵儿那所谓的‘同心蛊’,究竟有何玄妙。”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将战场摆在明面上。
有避蛊木叶护身,至少三天内,她有周旋的余地。
“翠儿,去回话。”沈薇薇吩咐,“就说我身体抱恙,但侯夫人盛情难却,三日后定会准时赴约。”
先示敌以弱。
“是,小姐。”翠儿应下,但脸上难掩担忧。
“刘伯,”沈薇薇转向刘伯,“宴会那天,你带几个身手最好的护卫,在侯府外围接应。”
“府里这边,也要加强戒备,以防他们调虎离山。”
“是,小姐放心。”刘伯郑重点头。
“还有,”沈薇薇补充道,“想办法查清楚,三日后宁远侯府的宴会,都邀请了哪些人。”
“特别是…白家的人,会不会去?”
如果白灵儿的母亲,那位白夫人也会出席,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到更多关于白灵儿身世和南疆的线索。
刘伯一一记下。
交代完这些,沈薇薇才感觉一丝疲惫。
心神消耗,远比身体劳累更甚。
她挥手让刘伯和翠儿退下,独自坐在灯下。
窗外,风声似乎更紧了些。
夜色如墨,仿佛要将整个京城吞噬。
宁远侯府的阴谋,白灵儿的巫蛊,墨九霄的谋划,还有那神秘的南疆势力…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拢。
而她,就站在网的中央。
退无可退。
唯有执剑,破网而出。
她拿起桌上的琉璃图样,那是乔老匠根据她的想法绘制的初稿。
晶莹剔透的杯盏,造型别致的灯罩,还有一面模糊的镜子轮廓…
这些,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底气。
只要琉璃工坊能尽快产出成品,她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和自保之力。
时间。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三日后的宁远侯府宴会,注定不会平静。
她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仅仅是防备蛊毒,更要防备人心险恶。
宁远侯的试探,白灵儿的杀机…
她闭上眼,脑中快速推演着宴会上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
借酒装醉,套取信息…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保全自身,甚至反戈一击。
那枚玄鸟令牌,静静躺在妆匣深处。
墨九霄说,此物可调动五万两银子和他的渠道。
或许,它的作用,不止于此。
关键时刻,它会不会是另一张底牌?
沈薇薇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眸中寒意凝聚,再无半分犹豫。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宁远侯府,白灵儿…
放马过来便是。
……
与此同时,白家。
白灵儿的院落里,也亮着灯。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眼中却闪烁着兴奋与怨毒交织的光芒。
丫鬟刚刚传来消息,沈薇薇应下了宁远侯府的赏花宴。
机会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摸出那个黑陶罐子。
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随即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同心蛊…
只要将雄蛊下在沈薇薇身上…
她仿佛已经看到沈薇薇匍匐在她脚下,任她驱使摆布的模样。
到时候,宁远侯算什么?
沈家的一切,都将是她的!
“沈薇薇,你等着…”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三日后,就是你的死期!”
她将陶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自己未来的权势与荣光。
那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属于南疆圣女的野心,在蛊毒的催化下,悄然滋长,扭曲变形。
她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陶罐,不仅是报复沈薇薇的工具,更是将她自己推向深渊的钥匙。
更不知道,一张针对她的网,也已悄然张开。
京城的夜,暗流汹涌。
三日后的宁远侯府,注定是一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