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凝成了冰针铁渣子,死死堵在地窖破口子上。枯骨栈后院儿像是被塞进了冰魔的胃馕,碎砖乱瓦冻在地上,糊着冰壳儿,檐下挂着数不清的墨蓝冰溜子,根根倒悬如同凶兽獠牙。风刮过去带起屋顶破窟窿里漏下的霜雪粒子,砸在人身上跟小刀子戳似的。
院当间横七竖八的寒鸦盗冰疙瘩杵着,墨蓝色冰丝从骨头缝里冻出来缠满了身子,姿势僵硬狰狞。地上冻着冰血混着炸烂的内脏渣子,腥气被冻硬了塞在腔子里,风都卷不动。墙根那几头长毛冰驼冻成的冰山砣子更惨,冰棱子把张大的嘴都撑裂了缝,露出冻瓷实的牲口槽牙。
整个院子死寂如同墨玉坟场。
唯有倒塌了半边的牲口棚那堆冻土烂草烂木头疙瘩堆顶上。
寒鸦首领佝偻的身影死死钉在歪斜的冻房梁豁口沿上。那只布满墨蓝冰鳞骨爪悬在身前,骨爪前端几根最尖最长的勾爪寸寸崩裂!残茬断口处如同被利斧劈开的冻铁,裹着冰蓝黏稠的污血冰渣子正“滋滋”往外冒墨绿色的浓烟!烟里裹着一股烧焦了烂肉混着冰锈的恶臭。
他那张歪斜的惨白骨面罩下仅露的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冻透的生铁,暗藏在骨缝里的细密骨关节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细微脆响。刚才那道如同从冰渊地狱里爆出来的冰莲剑煞,隔着厚厚的冻土屋脊狠狠碾碎了他凝练了半甲子的本命骨爪锋锐!那股子如同剥皮抽筋的锐痛顺着骨爪上盘错的冰鳞纹路狠狠扎进了臂骨深处,搅荡着魂灵!
就在首领被剧痛噬骨僵硬的同一瞬间!
地窖炸塌的那个幽深黑窟窿口子边沿冻土渣猛地溅开!
一道蜷缩着的、糊满冰血泥污的身影如同被无形巨力狠狠抛出!在半空里划过一道僵硬的弧线!狠狠砸在满院尸骸狼藉、冻结着厚厚血冰的冻土坑里!
砰!
沉重的闷响!
那人影如同破麻袋般翻滚了几下,最后仰面瘫在血冰壳子上不动了。一张脸糊满了黑红污血冰碴子,看不出眉目,口鼻喷溅的残血冰沫在冻硬的地面上铺开一小摊粘稠的暗红冰花,迅速冻结。破烂袄子腰间鼓囊囊地顶起一个怪异的凸起,皮肉底下几缕新结的墨蓝色冰裂纹路隐隐透袄而出。
是李十三!
砸落的剧震如同最后的冰锤,彻底震散了他强压的最后一口混沌气!人瘫在那里,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唯有点点白汽若有似无地从糊死的唇缝里勉强钻出来一丝,瞬间又在寒风里冻成细碎的霜屑。
“给…给老子…剁了那挺尸的废物!剁碎!”寒鸦首领那只碎裂的墨蓝骨爪剧烈地痉挛着,喉管深处爆发出被利刃刮过般的沙哑嘶吼!那声音混在骨爪断茬处“滋滋”冒烟的腐臭里,如同九幽爬出的毒蛇吐信!嘶鸣中裹挟着滔天的怨毒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惊惧!
首领咆哮撕裂死寂的刹那!
左侧院墙豁口!
一道裹着厚靛蓝破皮袄的精瘦身影如同鬼魅般蹿起!寒鸦盗副手老秃鹫!枯瘦的脸蒙在破布巾下只露一双饿狼般的冰绿眼珠!他双手倒握着一对尺许长短、边缘崩满了锯齿、凝结着黑紫色污秽冰霜的回旋骨匕!
嗡!
匕首在他枯爪翻飞中划出两道交叉的凄厉墨绿残痕!无声无息撕裂空气!带着一股子腐筋烂骨的剧毒寒煞!直取瘫在地上、毫无知觉的李十三心口与喉管!速度太快!角度太刁!如同两条扑噬冻尸的剧毒冰蝎钩尾!
右侧同时!
轰!!!
伴随着震碎冰壳的巨响!院墙另一段被先前剑气余波扫塌的砖石废墟猛地炸开!
一个裹着半身冻硬牛皮甲、如同冰原蛮熊般的巨汉蛮牯!挥舞着一把粗如房梁、通体由粗砺骨棒拼接而成、骨棒上凝结着数不清狰狞惨白冰刺的狼牙重棒!带着撕裂大地的蛮力!悍然砸向李十三的腰腹!
棒未至!
冰刺撕裂空气卷起的死亡劲风已吹得李十三破烂的袄子向后翻飞!露出了腰腹间那块被墨蓝冰纹撑裂的皮肉!
双煞齐至!绝杀!
李十三如同冻硬的死鱼般仰在血冰壳子上。胸膛那点子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彻底停了,喉咙口淤着口腥咸的冰血块子,连咳都咳不出。眼皮被血痂糊得结结实实,眼珠子在霜壳底下冻木了。
就在老秃鹫那交叉撕喉的毒匕墨绿残影即将点碎冻脆的皮肉!蛮牯那支棱着惨白骨刺的巨棒带着开碑裂石的劲风已经压塌了破烂袄子腰襟的刹那!
一点微芒!
极其极其微弱!如同深埋冻土亿万载的冰川核心被无意叩响的一点回声!
嗡!
轻轻震颤在……
李十三胸口那层被暗红血污冰坨糊得厚实的破袄之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枚承载着混沌碎片、又被冰莲剑气强行榨干最后余烬的鼎核深处!
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混沌源力的碎片核心!感应到宿主生机彻底泯灭前的一丝不甘回响!那点微弱如同死灰余烬的震颤!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一圈波纹!
瞬间引动了!
同样深埋胸腹!死寂如顽石!紧贴着鼎核碎片的……
那截枯骨断剑柄!柄根深处那道沉寂万古的“魁”字破灭剑印!
嗡!!!
剑印深处那点仅剩的!沉淀了李元魁残存意志的破灭剑意微芒!
如同被混沌余烬点燃!
一点赤红如熔铁!内蕴破灭核心的星芒!
骤然在残损的剑印中央迸出!
嗡——!!!
星芒爆开的瞬息!
一股沉重凝练、却锋锐到足以洞穿时空本源的意志!如同沉寂古剑临崩前的最后剑鸣!
无视了被血污冰坨层层冻结的袄子!无视了皮肉筋骨!无视了鼎核的枯竭!
噗!
循着最后那点宿主濒死意识的微弱呼唤!悍然刺入!
刺入了瘫卧如尸的李十三眉心识海深处那片……彻底冰封的意念冻土!
那片意念冻土的极寒核心!那朵刚刚绽放便已然枯萎沉寂的冰魄剑莲虚影!
就在这缕源自李元魁的破灭剑意微芒刺入莲心死核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冰魄剑莲残影最深处!那点随着剑力消散已然黯淡沉寂的混沌星核光点!
如同冰渊深处被封冻万载的残存火种!
骤然!被同源的破灭剑意彻底点燃!
轰——!!!
一股微弱却如同开天辟地的冰蓝神芒在识海冻土核心轰然炸裂!
紧接着!
那早已沉寂的冰魄莲影如同拥有了最后的灵性!一瓣!仅有残存的一瓣虚幻莲叶!无声无息地引动了残存的冰魄剑气!
一道凝练如同冰魄凝聚、沉重得冻结空间的剑气!无声无息!无视了所有空间阻碍!
自仰卧如死的李十三眉心!
悍然外放!
噗!
剑气无形!唯有一道冰魄神芒的轨迹显现!
如同寒夜里刺破乌云的一线冰冷月光!
轻轻拂过!
掠过的轨迹!
不偏不倚!
正好划过!
右侧那道抡着惨白巨棒、冰刺狰狞、眼看就要砸碎李十三腰腹的蛮牯眉心!
也掠过了左侧那双手交叉、墨绿毒匕直取心喉的老秃鹫咽喉!
更……划过院墙豁口上!那道悬着碎裂骨爪、骨缝墨烟蒸腾的寒鸦首领颈侧!
噗——!!!
三声极其轻微!如同最薄的冰片被玉指捻碎的闷响!
蛮牯抡砸的巨棒、老秃鹫交叉撕割的毒匕动作骤然僵死!
寒鸦首领那只悬着的骨爪断茬上“滋滋”冒着的墨绿毒烟猛地一滞!
三道人影僵硬了万分之一刹那!
紧跟着!
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
如同冻结亿万的冰川轰然垮塌!
噗通!噗通!噗通!
三道身影不分先后地重重砸在冻结着污血冰壳的冻土地上!
蛮牯砸落的沉重冲击震得地面细密的冰裂纹如蛛网般蔓延,那柄恐怖骨棒脱手滚出老远。他那颗比常人硕大的头颅以眉心为起点,一道极其细微、内部却呈现出纯净冰蓝冻结肌理的笔直切口,无声地向上延展,直至天灵盖!整个头颅如同被最冷的切刀劈开的冰山砣子,断口光滑如镜,缓缓向两侧滑开!切口处的脑浆骨骼早已被绝对低温冻结成惨白冰块,甚至连半点血迹都未曾飙出!只剩颅腔里被冻结成霜蓝晶体的糊状物,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巨躯倒下震起的冰尘碎渣混着骨棒滚动磕碰冰壳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激起诡异沉滞的回响。
老秃鹫则像截朽烂的破木段子砸在冻壳上,脖颈几乎要被那倒地之势震得对折过去。喉咙正中一道比发丝更细的冰蓝切口,同样光滑齐整,沿着颈部动脉切割的冰线正向下蔓延至锁骨深处。这切开冰壳般的一剑彻底冻结了他的皮肉筋脉,将那张枯槁干瘪的脸瞬间冻成了墨绿发紫的僵尸模样。两颗眼珠在巨大的冻僵张力下“噗嗤”暴突出眼眶,如同冻裂的烂果,眼眶边缘糊着的冰霜和干涸的血沫迅速凝结。
最可怖的是墙头上的寒鸦首领!
那道冰魄剑气擦着他颈侧掠过时并无半分滞碍,可首领那只正喷吐墨绿毒烟的骨爪却因剑芒掠过带起的一缕微弱劲风猛烈一颤!爪根处本就布满细微裂痕的骨节缝隙“喀嚓”一声脆响!半段乌黑断裂的指骨如同被冰棱崩碎的冻石,裹着黏糊糊的墨绿毒血冰渣,打着旋从丈高的断墙上坠落!“啪嗒”一声掉在院内血冰混着枯草冻土的污浊地面上!断裂的指骨尖端还冒着那丝如同活物般扭曲盘绕的墨绿毒气,如同垂死蜈蚣的残肢兀自抽搐!
“呃……啊……”一声极其凄厉、如同被掐住了喉管的野兽垂死嘶鸣,硬生生从首领骨面罩下挤了出来!他整个身躯疯狂地抽搐了一下!那只断指的残爪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疯狂地向内蜷曲痉挛!蒙面巾下粘稠的墨绿毒血如同被挤压的毒虫脓液,从面具边缘、眼洞缝隙里瀑布般喷溅出来!溅射在他踩着的冻土墙头和靛蓝破袄上,“滋滋”作响灼烧出股股焦臭难闻的黑烟!毒血混合着面罩碎渣凝结成的冰珠雨点般掉在蛮牯的断头冰尸上!
首领身躯的剧烈抽搐持续了片刻,如同被电亟的毒蛇在绝望中翻滚。最终,他整个人猛地一晃,如同被抽去了支撑的木偶,颓然倒栽下来!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沉重的躯体砸在冻土坑与满院冰坨尸体的冰冷包围中,彻底没了声息。仅剩下那只墨蓝骨爪僵直地斜指苍穹,爪尖断裂处粘滞的毒血仍在“滋滋”冒着寒气,与院中弥漫开来的腥臊气味融成一片更为浓重的死亡阴霾。
“妈…妈呀…怪物…全是怪物!”角落里,一个缩在断墙根冻硬的半截破磨盘后面的杂役伙计抖得筛糠般,看着那三个前一瞬还凶神恶煞的巨头儿如同烂草般瞬间倒毙,喉咙里挤出破了声的呜咽,裤裆处厚厚的棉裤里瞬间浸出一片温热的湿痕,又被寒气瞬间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粘在腿根上。
“跑…跑啊!!!”另一个躲在牲口棚冻梁柱后头的趟子手如梦初醒,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手脚并用地从躲藏的冰梁后头爬出,也不管方向是哪,连滚带爬地撞开旁边几个早吓傻了、裹着破袄子瑟瑟发抖的同伙,没命地就朝着客栈塌了半边的豁口院门外冲!
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冰水!彻底炸了!
“寒鸦寨…塌锅了!扯呼!!!”
“跑——!”
“冰魔来了!冰魔索命啊!!”
混乱惊恐的嘶喊尖叫瞬间撕碎了死寂!
那些原本蜷缩在院墙角落、屋角破洞深处残余的十几个寒鸦盗和霜狼镖局的杂役趟子手!如同被火燎了屁股的冰原兔子!再也顾不上什么头领、首领、镖物!丢了手里的短刀铁刺冻木棒!如同炸了窝的冻粪坑里的绿头蝇!没头没脑!哭爹喊娘地朝着四面八方残破的院墙豁口、倒塌的屋舍洞隙!疯狂溃逃!
哭嚎和踩踏声混着兵器砸落地上的铿鸣响成了一锅冰渣子稀粥!人挤人撞翻冻在地上的死尸冰坨!踩着一地滑腻的血冰污渍狼狈摔倒!爬起!又推搡着往外涌!
枯骨栈残破的院落如同顷刻间煮沸又炸开的冰锅!雪粉、碎冰、烂布条、兵刃混着人撞墙的闷响、踩踏骨头的“咔嚓”声搅在一处!只片刻功夫,除了满院冰封的死尸,活人逃得半个不剩!
空余寒风卷着冰粒子刮过断壁残垣,带着血腥和牲口膻腥味儿的冷气沉沉地压回破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咕噜…娘…娘的…”韩魁拖着肥硕的身子,扒着地窖口那摇摇欲坠的冻土棱子艰难地探出半颗脑袋。豹子眼扫过瞬间死绝又瞬间跑空的破院子,满是冻血的肥脸皮疯狂地抽搐了几下。
眼神最终死死钉在当院里瘫着的那道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