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示白开门望去——只见那个孕妇在走廊中央跳脚。
她那套宽松的孕妇装沾满汗水,头发乱糟糟地像团杂草,脸上的妆容也已经花掉,全然没有了上午的“贵妇气势”。
崔泽安从隔壁诊室探出头,领口歪歪斜斜,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怎么回事?你哪个科室的患者?别在这里大吼大叫!”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打断了工作。
“医生!我肚子疼!快帮我看看!”孕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全然不顾崔泽安惊恐后退的模样,“你上次和张老一起查房的,记得我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丝急切和不安。
崔泽安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瞪大眼睛:“哦,你啊,住院的不是你老公吗?你怎么……”
“不一样吗!”女人捂着肚子瘫坐在地,演技堪称炉火纯青,“这次疼得我直冒冷汗!医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啊!”
她的哭喊引来了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混乱的一幕上。
女人像一头发狂的母狮,死死拽着崔泽安的白大褂下摆,一副被扯得变形,沉香木手串在崔泽安手腕上勒出红痕。
崔泽安的脸涨得通红,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额角青筋暴起。
他拼命往后退,无奈地劝着女人:“你、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松开手你们就跑了!”女人突然尖叫,指甲在崔泽安手背抓出三道血痕,“我男人在你们这看病花光了积蓄,现在我肚子疼得要命,你们就见死不救?”
她转向围观的人群,泪涕横流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大家评评理!这就是大医院的医生!”
程示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上午在病房里,这女人同样用这样的演技,先是撒泼打滚,后又装出可怜模样要求免费问诊。
白大褂下的拳头不自觉攥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作为医者,此刻绝不能被情绪左右。
候诊区炸开了锅。一位戴着鸭舌帽的青年男子“腾”地站起来,手机镜头对准这边:“录下来录下来!这可是大新闻!”
抱着保温杯的大爷气得直拍拐杖:“要闹去别处!我这冠心病等着看呢!”
崔泽安涨红着脸,试图掰开女人的手指:“你就算要看病,也得去挂号排队吧?后面还有几个患者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没有医生愿意让人无缘无故的插队,耽误了其他患者的治疗。
这话像点燃火药桶的火星,女人突然躺倒在地,蹬着凉鞋在瓷砖上乱蹭,带翻了旁边的饮水机。
矿泉水在地面漫开,浸湿了几个患者的裤脚。
“我没钱挂号!你们就是嫌贫爱富!”她扯着嗓子尖叫,“我老公在病房里等死,你们这些白大褂良心都被狗吃了!”
程示白挤过人群时,白大褂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心中叹息,真是倒霉了碰上这种患者。
“我上午不是帮你看过吗?”他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药方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这不一样!”女人突然鲤鱼打挺坐起,发梢黏着地板的灰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被怨毒取代,“上午是头晕,现在是肚子疼!你们医生就是草菅人命!”
她突然扑向程示白,指甲几乎戳到他喉结,“你不是说医者仁心吗?我这怀着八个月的肚子,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
围观人群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崔泽安气得浑身发抖,手“啪”地拍在诊台上:“胡闹!你再这样我们叫保安了!”“叫啊!叫保安来把孕妇赶出去!”
女人突然抓起候诊椅上的病历本撕成碎片,纸张如雪片般纷纷扬扬。
“那就让新闻记者都看看!看看你们这些医生的真面目!”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在走廊里回荡。
崔泽安被气得喘着粗气,但还是强撑着口气保持自己的礼貌。
程示白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拨开人群走上前,出奇地平静。
经历了上午的风波,他已经能够更加冷静地面对这种难缠的患者。
“上午的时候我不是替你把过脉了吗?”程示白冷声问道。
他仔细观察着女人面上的反应,知道那是情绪过激导致的生理反应,而非真正的疼痛症状。
“你这样会耽误其他患者。”程示白试图保持冷静,同她好好讲理,“你看你现在不是挺有精神的吗?其他人怎么……”
“少拿大道理压人!”女人突然抓起地上的水渍往脸上抹,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我就是穷!看不起你们的专家号!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条命啊!”
她突然抱住程示白的腿,发丝扫过他的白大褂下摆:“张老上午可是在你面前说的,会照顾我们!现在他不在,你是不是就翻脸不认人!”
候诊区陷入诡异的沉默。
几个患者悄悄掏出手机录像,闪光灯在走廊里明明灭灭。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皱着眉摇头:“现在的人,为了看病什么都做得出来。”
角落里,两个护士还靠在一起小声嘀咕:“作孽啊,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崔泽安扯着程示白的袖子想往后退,却被女人抱得更紧。
她开始有节奏地捶打地面,瓷砖碰撞声混着哭喊:“没王法了!医生见死不救!我要去报警!我要告你们!”
程示白深吸一口气,白大褂下的拳头攥了又松。
“师兄,你先回去看诊。”他掰开女人冰凉的手指,触到她掌心刻意涂抹的冷汗,心中涌起一阵厌恶,但语气依然平静,“我上午详细记录过她的脉象,心里有数。”
崔泽安欲言又止,最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既有感激,又有无奈:“辛苦你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歪斜的白大褂,转身时还不忘瞪了女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