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程示白正全神贯注地坐在张鹤年身边跟着他学习。
张鹤年戴着那副边框已经磨得发亮的老花镜,藏青中山装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布满老年斑却依旧稳如磐石的双手。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傅青主女科》泛黄的书页:“妊娠脉诊讲究‘三部浮沉正等,按之无绝者,有娠也’,但……”
“吱呀——”一声刺耳的推门声骤然响起,诊室的木门被撞开,震得门框上悬挂的艾草香囊轻轻晃动。
一个身着藏蓝西装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来人身姿挺拔,腰间的沉香木手串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子剑眉星目,眼神却透着几分锐利与傲慢,他快速扫过程示白白大褂上崭新的工牌,浓眉瞬间拧成了倒八字,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老师,我不过出国交流三个月,您就有新徒弟了?”他故意将“新徒弟”三个字咬得极重,尾音上扬,充满了挑衅意味,目光扫过程示白略显单薄的身形和泛白的领口。
张鹤年无奈地摘下老花镜,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镜片:“贫嘴!这是程示白,你的同门师弟。”
老人藏青中山装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发颤,显然对这个爱闹脾气的徒弟早有预料,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与无奈。
崔泽安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将程示白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小朋友,还在实习呢?”
他拖长语调,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那神态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他故意晃动着腰间的沉香木手串,木质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程示白感受到对方赤裸裸的轻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好笑的情绪。
他的目光闪着狡黠的笑意:“师兄,眼睛不好可以让张老帮您扎一扎,我瞧着您看人总眯着眼。”
他语气轻松,却暗含锋芒,说完还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诊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安静得能听见艾草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张鹤年先是一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好!好!改日为师给泽安好好调理调理!”
老人笑得直不起腰,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
崔泽安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金丝眼镜差点滑落到鼻尖。
他猛地站直身体:“您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国内中医鱼龙混杂的!”
程示白看着对方刻意扬起的下巴,觉得有些无奈。
他都什么还没说呢,这人怎么就先入为主把他当敌人了?
“师兄可知《灵枢?邪气藏府病形》有云‘调气之方,必在阴阳’?若以偏概全,倒与‘盲人摸象’无异。”他淡淡说道。
崔泽安目光死死地盯在程示白身上,眼神中满是嫌弃:“油嘴滑舌!老师,你可小心,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崔泽安的声音尖锐,充满了攻击性,手指还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沉香木手串,似乎在借此平复心中的怒火。
“这话我可不爱听!”张鹤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挺直了脊背,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程示白上个月刚转正,《黄帝内经》倒背如流,把脉问诊比你当年强多了!哪像你,自己做针灸扎成面瘫,还是我连夜去救场!”
程示白听了这话,喉头剧烈滚动,拼命咬住嘴唇才忍住即将溢出的笑意。
他偷偷瞥了崔泽安一眼,只见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沉香木手串被勒进皮肉里,留下一道道红痕,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老师!”崔泽安怒喝一声,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诊床边,震得整个床铺都跟着晃动,药柜上的药瓶也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您这是为了新徒弟拆旧徒弟的台?”
他转向程示白,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小子,你笑什么?真以为会把个脉就了不起?”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程示白脸上,呼出的气息中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程示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
他挺直了脊背,神色庄重地正色道:“《针灸甲乙经》有载,会导致面瘫的穴位位置特殊,寻常医者绝难误触。倒是好奇师兄当时是如何‘精准’下针的?”
他语气不卑不亢,眼神中带着探究的意味,嘴角似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微笑。
崔泽安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
“医者又不是圣人,谁能保证万无一失?”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我不过随口一问,师兄何必动怒?”程示白淡淡说道,“若按师兄逻辑,旁人笑一笑也算冒犯?”
他微微歪头,眼神中带着无辜,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如刀,直插对方要害。
“少废话!”崔泽安突然猛地拍桌而起,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砚台里墨汁飞溅,洒在古朴的医案上,形成一片片黑色的污渍。
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程示白:“那我倒要考考你,心脉受损中医如何调理?”
程示白看着对方涨红的脸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可笑。
他定了定神,声音沉稳:“心脉受损,无非虚实两端。”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背着手,在诊室里缓缓踱步,“《素问?痿论》有云‘心主身之血脉’,虚证可参《金匮》炙甘草汤,实证当效《丹溪心法》导赤散。”
他突然抓起桌上艾条,在崔泽安眼前虚晃:“不过依师兄面色潮红,目赤易怒,倒像是肝阳上亢之症,需忌温补,防‘壮火食气’”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
程示白心中好笑,考他这些?
自家是中医世家不说,自己自小就熟悉这些医药理论,崔泽安考这些他更是信手拈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叹了口气,也真是亏自家爷爷之前天天揪着他背书啊。
崔泽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