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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最为暴烈酷热的时候过去。
慕容烬从洛芙的马车里下来。
一直骑马跟在车后面的年长内侍赶忙下马过来接他。
本以为专横、不听劝告的帝王这次又会头疼。
没想到他却好好的。
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年长内侍觑着他的神色问道:“陛下,洛贵人侍奉得不好吗?”
“侍奉?”慕容烬扯下头上戴着的内侍纱帽,把它扔给年长内侍,“你觉得是谁侍奉谁?”
年长内侍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陛下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那位昨日还极得荣宠的洛贵人今日说错了话,惹得陛下不喜了?
那要拉出去砍了吗?
他脑子里正卷着风暴。
帝王已经把那位洛贵人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她说…………朕要是留在她身边,她会把朕养得白白胖胖,让朕活得长久一些。”
慕容烬重复着洛芙的话,好似才反应过来,压抑不住地笑起来:“她,她竟然说会把朕养得白白胖胖哈哈哈哈哈,你想不想看朕白白胖胖?”
…………
年长内侍:“奴,奴婢当然想。”
慕容烬黏腻期待道:“那朕只好留在她身边侍奉了…………”
傍晚时分,车队行入城门。
商陆放下车帘,回身笑道:“到青州地界了,姑娘坐了两日的马车,定是烦闷,晚间凉快一些时可到坊市间走走,透透气。”
忍冬道:“那些内侍们会允吗?”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总算是学会多思了。”商陆笑着说她一句,又道,“我瞧着内侍们对咱们姑娘颇为体贴,姑娘想出去走走想是不妨事,待会我寻他们问问便是。”
洛芙平日里鲜少出门,只是坐了两日马车,确实烦闷,便点点头叮嘱道:“若是不允也就罢了。”
商陆忙应声。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洛芙下了马车。
最先入眼的是华丽的彩楼欢门。
许是事先请过。
并无旁的客人进出,只有掌柜领着两个小二恭敬地立在旁边。
洛芙照旧由内侍们接引着入内。
这次长烬也在其中。
洛芙便没等商陆去问,对长烬道:“我坐了两日马车有些烦闷,再晚一些的时候,我能去坊市里走走吗?”
慕容烬道:“自然可以,只是外面人多杂乱,需得奴婢陪你。”
洛芙点头笑道:“好。”
纵使已经看过她笑,慕容烬还是被她笑得脚下步子慢了半拍。
到底是城中酒楼。
房间比驿站的要大和舒适许多,冰盆也不用特特送来,四角早就放好了。
内侍们照旧送来温水与饭菜。
慕容烬抄着手站在一边看洛芙净手净面,而后坐到桌前用饭。
她吃得认真。
跟个某种小兽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饭菜吃了大半。
慕容烬不爱吃东西。
也烦别人吃东西。
但看洛芙用饭却看得舒坦,从洛芙屋里出来后,他找来那年长内侍吩咐道:“你让人在城里寻几个厨艺好的厨子,要能变着花做菜的,你告诉他们,谁能把饭菜做得让那小兽再多吃几口,朕赏她千金。”
年长内侍已经适应良好了,忙应声交代了人去办,而后小心劝道:“陛下喜欢洛贵人用饭,想来胃口也好些,今日便多少用些肉食吧?”
慕容烬却还是皱眉摆了摆手,只稍稍用了一点素粥,洗漱过后便又去了洛芙的房间。
洛芙站在窗边望外面景色,见他进来,便走过来道:“不是让你们出去用饭吗,你没吃吗?”
慕容烬道:“贵人不是想出去走走吗,奴婢吃快些好过来陪你,贵人,咱们走吧。”
洛芙见他一副比她还想出门的架势,也只得拿起桌上的团扇与早就准备好的如意纹佩囊,随他一起出去,只是没忍住叮嘱一句:“往后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急,把饭吃好,觉睡好,身子才会康健,你也能胖一些。”
“贵人还惦记着要把奴婢养胖些呢?”正要下楼,慕容烬扶住她,“贵人这是嫌奴婢瘦弱吗?”
洛芙出府前一晚跟祖母睡在一起,听祖母讲过,内廷里内监们净过身,跟男人不一样,但也绝不是女人,脾性最是古怪,最不喜欢被人骂不是男人。
祖母让她多注意些,不要得罪了这些人。
不然定会被暗地里使绊子。
她此前跟长烬说话倒是没想起这回事,现在听他这么说,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内监们的古怪之处。
“我没有嫌你瘦弱。”洛芙解释着,其实他并不瘦弱,托扶在她手臂上的手修长宽大有力,身姿颀长却挺拔,并不似其他内监们的弯腰塌背,同弓马娴熟的裴忌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气质太阴了些。
“我只是想让你康健一些,跟我身边的两个丫鬟一样……”阳光点,别那么阴。
慕容烬在心里冷哼,说来说去还是嫌他,竟然敢拿他跟丫鬟比,甚至还不如丫鬟!
早晚杀人给你看!
洛芙不知道旁边的人是帝王,且还在阴暗地发着疯的帝王,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外面的坊市上了。
她素日里怠懒,加之崔氏管得严,规矩大,便鲜少出门。
今日里出来一趟,看到沿街高挂的各色灯笼,满目琳琅的货品,眼睛便移不开了。
慕容烬想她该是要去书局,或是灯笼铺子。
他看她刚才一直在仰面看上头挂着的灯笼。
她却径直走到一个画糖人的商贩前。
那商贩前头还围着几多孩童。
她来的却也是正巧,那商贩刚把糖人画好,给了几个孩童后还剩下好几个。
洛芙买了四支。
一支仕女提花的给自己,一支胖鲤鱼的给长烬。
一支飞蝶的给商陆,一支骏马的给忍冬。
“咱们走得急,没有带她们,只能打包带回去了。”洛芙让商贩把给商陆和忍冬的糖人用牛皮纸包好,装进自己的佩囊中,然后把胖鲤鱼的糖人递给慕容烬。
慕容烬把胖鲤鱼拿在手里,看看胖鲤鱼,又看看洛芙。
洛芙已经往前走了。
慕容烬正要跟上,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脸看去。
那是一家珠宝行,门楼前站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望着前面的洛芙望得出神。
见是个丫头,慕容烬眼中的戾气便散了些。
如此美人,连他看了都会失神,何况一个丫头。
她这样尽兴,也不好杀人。
下次吧。
两人及隐在周围的侍卫走远后,珠宝行里又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正值青春的美貌姑娘。
穿戴华贵,形容倨傲,一看便知这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时,珠宝行没多少人。
只那梳双丫髻的丫头站在门前,这一行人出来,她也没注意到,便挡了路。
穿戴华贵的美貌姑娘身边立时走过来一人,拧住她的耳朵骂道:“小蹄子,你跟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做什么?没看见姑娘出来了吗!”
那丫头吃痛,这才发现自家姑娘出来了,赶忙求饶道:“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挡在门前的,实在是因为奴婢刚才看见了洛芙洛二姑娘这才有些失神,挡了姑娘的路。”
“洛芙?”
穿戴华贵的美貌姑娘一愣:“她不是在兖州吗,怎么到青州了?”
那丫头瞧着她的脸色,忙接话道:“想来是太太把她嫁到这边了,奴婢刚才瞧她身边只跟着个男人,离她好生的近,应当是她夫君,但是后面连个丫鬟都没有,怕是什么穷酸秀才出身……”
这丫头曾是洛府的人,叫春杏此前在洛贞院里伺候。
只是有一年洛贞来崔家走动,腰间佩戴的香囊被她二表姐崔玉珍夸了几句,她便将绣这个香囊的丫头,也就是春杏赠给了崔玉珍。
此后,春杏便留在了崔家。
只是到底隔着一层,她在崔家也是孤零零的,没个相好,也不被重用。
她知道崔玉珍和洛贞在一块时,总爱拿洛芙嘲讽奚落。
便忙这样说,想讨个好。
果然,崔玉珍听了,脸色便好了许多,嗤笑道:“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罢了,姑妈给她配个穷酸秀才那也是抬举她了,只是可惜了这秀才,娶妻不贤毁三代,他这一门恐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由身边的丫鬟扶着走到马车旁,又停下,崔玉珍回身吩咐那丫头:“你去给我找一下她,搞清楚她嫁的是哪一家,往后多看着点,记下那蠢物是怎么被磋磨的,然后叫她们写信递到京城我大姐姐府里,我就要入宫了,宫里的日子指定烦闷无趣,也只有洛芙那个蠢物能让我聊作消遣了。”
春杏闻言大喜,二姑娘这是交代她做事了,这件事要是办好,她就能在崔府立足了!
往后也就不愁了!
她连声应着,小跑着朝刚才洛芙消失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