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我知道武娘子就在里屋,估计是这次遇险给他吓到了,看我宽衣就进了里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纵然担心他偷窥,我也没得选。
命和身份,我还是拎得清的。
“我今天去了易阳春,青蓝不是那儿的人。”武娘子叹气:“你呢,发现什么了?”
明知我不能说话,他还是努力的给我找存在感:“在听吗?”
我无奈的拍打水面。
“行了行了别拍了,像个鸭子。”武娘子的声音有了笑意:“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再拍水,安静听他说话。
武娘子说,他出生在一个大家族,很大很大,父母都很忙,很少来陪他。
他说他刚出生的时候家里还不算安宁,大家总在东奔西走的忙什么。
直到他上私塾那年才安宁,那一年是大渊的永宁十三年,他五岁。
我依稀记得先帝是十三年前退位,那之后的确有许多腥风血雨。
后来他的家里来了很多人,慢慢的没人在意他,他母亲居然为了他弟弟的家产杀他,他为了保命只好扮成女子逃出来,被易阳春的楼主易静雪救下。
易静雪像他妈妈一样,所以他想着顺路带我去见见易静雪,可没想到我在梁国的船里遇险,他还以为外面打捞的尸体是我。
“那具尸体看起来养尊处优,身材也与你相仿。”武娘子说:“若是仇家寻仇,我帮你假死如何?”
彼时我在水里眯着眼假寐,听到这一句忽然有些动摇。
假死,彻底放弃这一切,完全自由。
我在大渊留了许多后路给自己,完全不担心之后的生计。
有一瞬间我动心了,但也只是一瞬。
我又想到了武娘子说,他的家庭因为那一场场战争死伤的人。
如果放任不管,那之后。
我慢慢从水里走出来,尝试开口无果,在纸上写下了船上的经过。
“他一个大男人,与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救你?”
因为我被青黛藏在房间里,他以为我是青黛,想带青黛私奔。
“那谁杀了他?”
青黛。
“他们,情杀?”武娘子显然不相信。
他们好像互相没见过,或者许久未见。
我不停的写字,身体因劳累有些难支撑,手杵在桌子上,由于每天裹着很厚的里衣,整个人热得出了很多汗。
“算了,明天再说。”武娘子终于收回了判官一样的审问语气,和缓道:“我还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药,我对医术一无所知,所以还得等明天给你找个大夫。”
解药。
我潦草写下两个字,母亲不允许我在外面看医生,怕不小心被人发现我是女子的事情。
武娘子把药递给我,但还是叮嘱我不要乱吃。
我没再理睬他,要了他一根簪子轻轻戳上一点药末,放到烛火上烤了一下,药香渐浓。
“这药本来是用来毒逃跑的赌徒或者妓女的,但难免有人来赎,所以有解药。”武娘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说不太好,惺惺道:“易阳春也不全是好人 。”
那药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里面几样药都还好,只是其中一味我辨不出,一时不敢乱吃。
“梁国商贾之子,有清毒的药这事儿我出去问了,但没有结果。”武娘子想了想:“不然你运功催催药力,明早药劲儿过了再吃?”
我点点头,示意他我想自己休息。
武娘子没多说什么,替我收去了外屋的木盆。
我没有多余的内力鼓捣身体里的药反被那药折磨的困乏,倒在床上便睡了。
睡梦中依稀听到一个女人在哭,我靠近她,她说,一定要保护好苏慕白。
惊醒时,东方刚刚露了点鱼肚白。
梦里的人是谁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她提过苏慕白。
那位高高在上,哪需要我惦记。
我爬起身打算今天出去找地方给母亲寄信,出门看到武娘子在桌前趴着睡着了。
“武。”刚出声时我没反应,但一个完整的字符出现后,我知道我恢复了。
我把药丸偷偷藏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药,但比起哑巴,更难解释的是黄金案。
我走到屋外,驿站一直有人值守,我留下钱和信,找了信得过的京城人。
“您瞧又见着了。”昨日那店小二殷切的与我攀谈,人不能显富,昨日的事之后我就明白不能再信他。
“你那钱袋子,找到了?”我只想诈他一诈,毕竟人多眼杂,昨日之事也许只是凑巧。
店小二却慌了神,一下子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这,小的无依无靠,全靠易阳春的姑娘们养大的。”店小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青黛姑娘要我引你,我,我没得选啊!”
“是你告诉他们我的行踪?”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要抓您啊!”店小二哭得嗓子有点沙哑:“我,要不是您问,我都不敢确定昨天那人是你。”
想来也是很边缘的人,又是可怜人。
我松开他的衣领,继续逛街。
拎着早点回去时,武娘子已经醒了,丝毫没有感激我带饭而归的意思,反而问我有没有被人盯上。
我摇摇头,心说除了你谁盯我。
“说说吧,仇家是谁?”武娘子替我摆好纸墨,我坐下开始写,他开始吃。
“不行不合理,换一个。”吃着油旋儿也不安生,武娘子不停的打岔:“看上你了?几秒钟看上一个冬瓜,梁国商贾没见过男人嘛?”
是啊,任谁都想知道,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下救一个男人还被心爱的女人杀死这种事不合理,但我能怎么说?
“算了,不为难你。”
我感激着看他一眼,昨天没怎么吃饭,前两日又几乎都在赶路,我早饿得胃疼了。
“不论如何,我们先回去。”武娘子似乎也知道我现在不想解释太多:“你身后跟着的尾巴我替你清理了,以后别给自己找事。”
我顿了顿,他在说什么?
“昨天那个店小二被我打晕扔在后院了,今天不走他如果醒了我只能杀了他。”武娘子替我剥好一个鸡蛋:“还是说,你想让我现在杀了他?”
他跟踪我?
我在纸上写下疑问,武娘子点点头。
你问到了什么?
“他们以为你是张生在这儿包养女子,想顺路杀了你再嫁祸给我。”
真有他们的。
我扶额,心说他们应该看出青蓝要配合张生查案的意思了,算准了这会儿在这里的该是张生和青蓝。
“这些线扣我帮你问清了。”武娘子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脑门:“是易阳春的姑娘有意为之,你可以理解为定亲,也可以理解为向正房示威,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任何情报。”武娘子补刀:“不过和地图相似也许是最初设计者故意为之吧,可能她也没想过这样的无心之举居然真的有人查。”
我点点头,不觉开始担心张生的安危。
“我昨夜差人送信给张生了,告诉他他的仇家要杀他,你替他挡了一灾。”武娘子喋喋不休道:“青蓝的手艺很高,不至于不能绕过那几个线团。”
“你那兄弟,李泉。”武娘子一脸惋惜道:“可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他耐心解释。
“简单来说,那手帕的确在递送情报。”武娘子替我擦擦嘴角,有些亲昵的笑道:“你那兄弟被人当了信鸽,那信传给她情郎了。”
“什么,她把李泉当信鸽!”我怒吼:“混蛋,生于这些地方的女子察言观色俱是一流,我不信她不知道。”
“小哑巴可真沉不住气。”武娘子拍拍我的肩膀:“不装了?”
“本来也没打算装。”我耸耸肩,有些尴尬:“刚好,刚好。”
“被人盯上不是好事,咱们先走,回头找人杀了青黛,或者安排张生避避风头,你自己决定。”
“杀人?”
我忽的想起,昨夜我隔着门听到的事。
“那人是把我当成青黛才救我的。”我忍不住叹息:“却被自己的心上人杀了。”
“可怜什么,这是他自己选的,他以为他保护好青黛,至少尽力了。”
“这可是一条命。”
“嗯,想开点。”武娘子轻松道:“别哭,留着我死了再说。”
“疯子。”
我扔下一句话,出去喂马。
生龙活虎的人,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
这一路我都不曾给他好脸色,直到遇到张生接应我才换上惯用的那副模样,遣散旁人后与他细说。
“张兄,此事不太妙。”我叹气:“咱们查案本来很小心,可还是被发现了。”
“你是说在河边,那东西会不会在船里?”张生像是没听到我说别的,只抓住这一点:“梁国的船,花灯会结束后一定会回去,不能拖!”
“啊?”
“串起来了,串起来了!多谢多谢,我去找宰相复命!”
“且慢!”我拦住他:“这事儿恐怕不能让你去。”
“为什么?”张生面色一冷:“卷二兄弟,你我兄弟一场,这事儿上遇险我张生欠你的,但你若投敌。”
“不是不是!”我忍不住给他一拳,吼道:“你看到我立刻去府上复命,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去干嘛吗!”
“我不怕死!”
“呸,我是怕你让我的努力付之一匮!”我使唤道:“你现在穿着我的衣服回去,我装成你去复命,你到了风波寨找齐五哥,他应该还在,让他来救我。”
“那你早成废掉的靶子了。”武娘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轻蔑的看着我俩:“我以为只有一个愣头青,没想到,两个。”
“我不管你们和顾清风谋划了什么,我也没兴趣。”武娘子大概看出来张生并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事儿,拐弯抹角道:“但我有办法把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去。”
“凭什么!”
“凭这个。”武娘子拿出易阳春的一块牌子,这个我之前在青黛身上见过。
张生显然知道什么,不再说其他,只道了声等你们的消息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