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风雪暂歇,月光透过窗棂,在兰轩的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府邸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巷陌间幽幽回荡。
阿雪已在乳母处安睡,陈绣娘与黄燕如也各自歇下,偌大的府邸仿佛只剩下这一室烛火,以及烛火旁相拥的两人。
王莺莺依偎在黄忠嗣怀中,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黄忠嗣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夫君,”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知道么……那天在拐子帮的暗巷里,我替他赎了身,他瘦得像只小猴子,脸上还带着伤,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噗通’就给我跪下了,磕得额头都青了,说:‘姐姐大恩,阿彦这条命就是你的!
这辈子,我王彦就认你这个姐姐,给你当牛做马,护你一辈子!’”
黄忠嗣的心被狠狠揪紧,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拥住,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王莺莺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滚烫一片。
“他……他虽跳脱,整日里没个正形,可对我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我说不许再偷,他就真的咬着牙去码头扛包,哪怕肩膀磨得血肉模糊……
后来,我收养了阿叶他们那些孤儿,他比谁都上心。
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省下的半个饼子塞给最小的孩子。
冬天冷得刺骨,他怕孩子们冻着,夜里偷偷爬起来,把破屋里唯一的火盆挪到他们床边,自己裹着单衣缩在墙角打哆嗦……”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些尘封在市井烟火里的点滴温暖:“他偷东西……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
是为了让阿叶他们能多吃一口饱饭,为了能在寒冬腊月里,多买几捆柴火,让孩子们不至于……
不至于在睡梦里冻僵了手脚……他总爱说些市井里的趣事逗我开心,学那些泼皮无赖说话,学得惟妙惟肖,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回忆至此,王莺莺再也抑制不住,低低的啜泣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悲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
她一边哭,一边却又仿佛看到了弟弟那鲜活的笑脸。
嘴角竟勾起一丝带着泪痕的、破碎的笑意:“他……他总说,姐姐,你看我学得像不像?……他……我的阿彦啊……”
黄忠嗣的眼眶也早已湿润。
他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温热的唇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痛楚。
他任由她宣泄着这积压了太久的悲伤,只是用宽厚的手掌一遍遍轻抚着她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记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回忆的微光,试图将她从纯粹的悲痛中稍稍拉回,“记得他第一次来府里,归还贯之玉佩时那副模样。
虽被抓住,但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豹子。
可后面你一出来,只轻轻唤了声‘阿彦’,他立刻就蔫了,那副敢怒不敢言、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王莺莺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泪水依旧未停。
“还有,”黄忠嗣的声音更柔和了些,“我赴任河北前,他带着那群孩子等在路边。
脸冻得通红,却站得笔直,手里捧着那副字……那名字写得不算好,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他还私底下对我说,‘姐夫,你要做个好官!’那眼神里的信任和期盼……”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我当时只觉他孩子气,如今想来,那竟是他对我……最后的期许和送别。”
提及“最后”二字,两人心头又是一阵剧痛。沉默在室内蔓延,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王莺莺渐渐平息的抽噎。
黄忠嗣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都渡给她,驱散这冬夜的寒凉与心头的阴霾。
“莺娘,”许久,黄忠嗣才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阿彦的血不会白流。
他的仇,我记着。他护着的这个家,我会替他护下去。”
王莺莺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承诺的重量。
她轻轻点头,将脸重新埋进他怀里,汲取着这份沉甸甸的依靠。
时间在悲伤与琐碎中又滑过了几日,时间已经来到了初四。
而在三日前的大朝会上,黄忠嗣面对辽国使者就想起阿彦的死!
要不是为了大局为重,他都想直接派人把这几个人给干了。
总之今年这个年,过的很不舒服。
而黄忠嗣则是在等,等那个他想要的消息!
这日午后,雪后初晴,清冷的阳光照进书房。
黄忠嗣正在处理几份河北路转运司年前送来的急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漕司。”赵书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进来。”黄忠嗣放下笔。
赵书双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他脸色沉肃,抱拳低声道:“漕司,牢里那几个,成了。”
黄忠嗣抬眸,眼中锐光一闪:“说清楚。”
“按您的吩咐,”赵书双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执行特殊任务后的汇报感,“罂粟壳粉点燃熏吸,每日三次。
起初那两个硬骨头还能强撑,到第三日便开始涕泪横流,浑身如蚁噬骨,蜷缩在地哀嚎不止,求着要那‘仙烟’。
如今……已彻底离不得那东西了。
卑职让人断了半日,那几人便如疯狗一般,撞墙嘶吼,神志模糊,只求再吸一口续命。
问什么,都抢着答,只求痛快。”
黄忠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冰冷得如同万年寒潭。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庭院里尚未融尽的积雪。
阳光照在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却丝毫暖不进他的眼底。
半晌,一丝极冷、极淡的笑意,如同冰刃划破水面,浮现在他的嘴角。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赵书双:“去告诉正则兄,人犯毒瘾已深,神智崩溃,正是撬开铁嘴的最佳时机。
让他即刻进宫,禀明圣上:刺杀郡主、惊扰凤驾、行刺朝廷重臣之辽国死士,已招供!三法司……可以开审了!”
“喏!”赵书双精神一振,抱拳领命,眼中也燃起复仇的火焰。
这些死士,让皇城司上下颜面尽失,如今正是他们挽回面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