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内,一座宅院中。
大门外挂着耶律府的匾额。
姜媛依偎在丈夫怀中,青丝散在锦枕上。
岳琼叹气道:\"娘子,为何还要去招惹那黄忠嗣啊?\"
怀中人没有抬头,闭目应道:\"官人忘了?他害姜、岳两家抄斩,连婆母都殁在流放路上...\"
尾音如浸寒泉,激得烛火倏地一晃。
岳琼的手轻抚姜媛后背,望着桌旁摇曳的烛火,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当初来辽国前就料到此番结局。如今能带着云儿安稳度日便好......\"
他突然坐直身子扶起妻子,郑重道:\"我真怕......\"
话音未落,却被纤指点住唇。
姜媛吃吃笑着,素白中衣滑落半肩:\"官人放心,我们在辽境,黄忠嗣纵有天大怨气也鞭长莫及。\"
\"可毁堤之事......\"岳琼喉头滚动,\"你我早已罪孽缠身,便是下无间地狱也无妨。但云儿尚幼,若累及太多无辜......\"
\"官人真是呆子。\"
姜媛忽地笑出声,眼波流转间透出几分狡黠,\"本就没指望那群蠢材真能毁堤。我已故意命他们分散行事。并没有告知他们堤上情况。\"
岳琼愕然:\"娘子这是让他们自投罗网?各大堤坝皆有埽兵......\"
\"正是要他们送死。\"
姜媛倚着雕花床柱,烛火在她眸中跳成两簇幽蓝,\"其二嘛......\"
她尾音拖长如同蛛丝,\"给黄忠嗣提个醒。\"
\"提醒?\"岳琼蹙眉。
姜媛指尖缠绕着发梢,唇角勾起微妙弧度:\"这位三元及第的文曲星,剿灭我两家时算无遗策。如今既要取他性命,又忍不住想与他斗法——总得教他知道,棋盘对面坐的是谁。\"
见丈夫仍面露困惑,她望向窗外溶溶月色,声线陡然放轻:\"不过是想证个分明......\"
话音未落忽被揽入温暖怀抱,岳琼的叹息混着沉水香沁入鬓角:\"我陪你证。\"
姜媛鼻尖轻蹭丈夫衣襟,忽又伸手将他推倒在锦衾间,纤指勾住素白中衣的系带:\"夜寒露重......\"
玉腕轻扬间,茜纱帐如水泻落,\"该安歇了。
......
次日中午,黄忠嗣才幽幽醒来。
这几日他本就未曾休息好,寅时回到大营后,连衣服都未脱便倒头睡下。
此刻他伸了伸懒腰,只觉浑身舒坦。
\"嘿嘿,漕司醒了?\"帐内突然响起道突兀声音。
转头望去,但见周磊正立于帅案旁,手持几页文书,笑眼弯弯望着他。
\"你何时来的?\"黄忠嗣没好气道,说话间已往脚上套起布袜。
周磊未作应答,攥着文书疾步上前,声线微微发颤:\"漕司,这当真是您所撰?\"
黄忠嗣低头系着革履:\"怎的?不像么?\"
\"不不!\"周磊连连摆手,\"漕司此论精妙绝伦!
'天行健'者非独言天道刚强,更喻生产之道不可私据。
单这'仿周礼立王田法,五口之家授田五十亩,逾额归州县设社仓'的注解,便已令人醍醐灌顶!只是......\"
他忽地蹙眉,\"这与王莽旧制似有相仿?\"
整罢衣冠的黄忠嗣展颜笑道:\"本就参鉴了王田制,然不同处在于——\"
他竖起一根手指,\"本官不似他那般激进。若尽废土地买卖,岂非痴人说梦?\"
周磊频频颔首:\"漕司高见!只恐这般得罪豪族......\"
\"得罪的还少么?\"黄忠嗣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袍袖,\"况且此乃开篇首章,后续尚有转圜,总不至全盘树敌。\"
闻得此言,周磊双目粲然:\"待漕司完稿,定要容属下先睹为快!\"
\"允了。\"黄忠嗣取过巾帕净面,话锋骤转:\"近畿州县可有消息?\"
\"魏县今晨飞马来报,堤上擒获两名契丹细作,另有两贼毁堤时遭埽兵格杀。\"
黄忠嗣眉心微拧:\"果然如我所料。只是......\"
他踱至舆图前沉吟,\"契丹人此番行事蹊跷,倒似专程来送命。传令各州府,汛期巡防再加三班岗哨,后勤厢兵全部撒出去。\"
\"明白!\"周磊拱手应诺,\"漕司,卑职这就去办......\"
......
黄忠嗣吃完守卫送来的食物,唤来萧承弼与张承岳,吩咐道:\"都汇报一下工作进度吧。\"
萧承弼率先禀报:\"总教头,如今虎翼团军纪严明,士气旺盛,队列整训也颇有成效,各方面都有显着进步。\"
\"行了!\"黄忠嗣突然打断,没好气道:\"别报喜不报忧,说问题。\"
萧承弼尴尬一笑:\"总教头料事如神。确实有些小问题...您定的内务条例和卫生要求,对这些糙汉子来说实在有些难。\"
黄忠嗣点头道:\"难是一回事,军令就是军令!
战时邋遢尚可宽容,平日若因邋遢引发传染病,祸害的可是整个军营!
你当兵二十余年,当知军中疫病之害。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违令者军法处置——每月违规三次者,立即逐出虎翼团!\"
他猛然加重语气:\"我既已给他们涨俸禄、授荣誉,便算仁至义尽。若还不愿进取,趁早另谋高就!听清楚了?\"
\"卑职明白!定当严格执行!\"萧承弼肃然应诺。
黄忠嗣转向张承岳:\"你那边呢?其他振武军可有遵令行事?\"
张承岳抱拳回道:\"禀总教头,各军皆有执行。按您吩咐强化思想、整顿军纪,虽不及虎翼团精进,但较之往日大有改观。\"
\"倒是愈发会耍滑头了!\"黄忠嗣睨他一眼:\"所谓'差些'究竟差多少?
本教头知晓练兵非朝夕之功,但这匪气必须限期根除!
再重申一遍——凡欺压百姓者,轻则大会批斗,重则就地正法!可记下了?\"
\"卑职谨记!\"张承岳腰杆挺得笔直。
黄忠嗣负手踱步:\"官家许我一年之期,然本帅最多驻营三月。
如今半月已过,余下两月半...\"他目光扫过二将:\"若能练就虎狼之师,尔等封赏自不在话下。\"
\"谢总教头栽培!\"二人异口同声,声震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