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后,宋景棠下了楼。
一头乌黑长发用缀着翡翠的木簪子简单利落地盘在头顶,她脸上没有化妆,肤色极白,只稍微抹了点口红,添点气色。那身水绿色的旗袍衬得人更纤细出尘,有股子仙气,却是素极生艳光。
来接人的司机都看愣了,回过神来立刻收回视线,替宋景棠拉开了后座车门。
霍家园林距离别墅不算近,等车开到的时候,已是日暮黄昏,晚霞漫天了。
宋景棠从车上下来,正好霍云深的车也从对面开了过来,他在车里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宋景棠,晚风拂动她的裙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宛若绽开得正好的一株荷花。
霍云深按了下喇叭,短促的喇叭声引得宋景棠下意识地转过脸来。
背后漫天云霞成了陪衬,她美得在发光。
霍云深轻眯了下眼睛,回忆被勾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宋景棠在校门口等他,那天她穿着夏季的校服,衬衣白裙,绑着马尾,风拂动裙摆,她站在那里,一张少女秀美的面庞透出不符合年龄的清冷。
直到看见他,宋景棠的眼神被点亮,她在夕阳下雀跃地喊着他的名字,冲他用力挥手,整个人鲜活明媚。
所有路过的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而她满眼只有他。
霍云深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某种程度上,宋景棠一度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想只要宋景棠能继续十年如一日的乖下去,霍太太的位置,他也不是不愿意留给她。
霍云深推门下车。
后座,辰辰已经解开安全带先下车,又伸手扶住欢欢下车。
宋景棠保持盲人的状态,看着两个孩子朝她这边跑来,她竭力克制住想伸手去抱他们的冲动。
“是辰辰和欢欢吗?”她含笑问,伸出手去。
可欢欢却故意板着一张小脸,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还瞪了她一眼,接着开开心心地朝她身后跑过去,
“姑姑!”
她扑进了来开门接人的霍云伊怀里。
就连对她敌意没那么大的辰辰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有些失望地摇了下头,径自走了。
宋景棠嘴角的笑容僵住,她失落地停在原地,正要收回手,却被迎面走来的霍云深直接握住。
宋景棠正想找什么理由抽出手,却被霍云深顺势拉进怀里,他另一只手顺着她后背起伏的线条,滑到她腰侧。
宋景棠被恶心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霍云深贴近到她耳边,用他最擅长的那种温柔的口吻,轻声说:“棠棠,你今天为我打扮得很美。这件旗袍什么时候买的?很衬你。”
“……”
宋景棠一阵无语。
他早就忘了,当年也是他一句‘这旗袍太素不适合你’,便让她把这件旗袍放在柜子里积灰。
但也就是贴近的这几秒,宋景棠闻到了霍云深身上除了一贯的男士古龙水之外,还有淡淡的属于女人的香水味。
这种香水味,她今天在林心姿身上闻到过!
这也就意味着,林心姿很可能不久前还在车上。
宋景棠眼底淌过一抹冷意。
她顿时就明白了,两个孩子对她异常的抵触,究竟是从何而来!
“哥,你们还要抱到什么时候?”霍云伊在后面抱着欢欢不耐烦的催。
欢欢把脸埋在姑姑肩头,撅着小嘴轻声说:“快走姑姑,我不想跟那个坏女人一起进去!”
讨厌的坏女人,就会欺负心姿妈妈!
霍云伊闻言挑了下细眉,追问:“怎么了欢欢?为什么叫她坏女人?”
她倒不是关心宋景棠,纯属好奇,欢欢性格开朗,平时对人都很有礼貌,怎么今天唯独骂上宋景棠了?
欢欢不吭声,在霍云伊怀里扭了扭,瓮声瓮气::“姑姑,我们快走嘛!”
“好好好。”霍云伊宠溺地笑笑,抱着欢欢转往里走。
转头看见辰辰两手插兜,已经酷酷地走在前面了。
霍云深拉着宋景棠的手搭在自己臂弯上,二人一块走进大门。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林荫路的角落里,一辆黑色豪车低调安静地停在那儿,后座车窗降下,男人夹着烟的手搭在窗沿,冷白修长的手指动了动,落下一截烧完的灰烬,被晚风刮散。
裴度整个人陷在暗处,一双黑眸冷擒在宋景棠纤细的背影上,她依偎在霍云深身旁,整个人柔弱得就像攀附着霍云深生存的一根藤蔓。
裴度长睫微敛,盖住黑眸深处掀起的无声暗涌。
宋景棠,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负责开车的韩影莫名觉得车内气压低得快把他冻死了,他大气都不敢出,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裴总,咱们…什么时候进去啊?”
裴度看了眼扔在旁边椅子上的牛皮纸袋。
一张照片从袋子里漏出来,是相拥的一对男女,男的没拍到脸,但看背影都能认出来是霍云深,而一脸笑容甜蜜的女人,正是他那个秘书,林心姿!
他之所以答应霍庭岳的邀约,就是想当面给宋景棠送这份大礼。
可现在看,那个傻女人依然对霍云深依恋成这样,要是知道他出轨,她大概会哭得很凶吧。
裴度脑海里浮现多年前,宋景棠在他眼前掉眼泪的画面。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蜷缩成一团,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掉,哭成那样,都不出声的……
裴度低咒了一声,心烦地掐掉了烟。
“回公司。”他冷沉着张俊脸,甩出一句。
“是,裴总。”韩影看得出来裴度心情非常不好,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立马开车掉头。
车刚滑出去,裴度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眸色微沉,按下接听。
“说。”
那边立刻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裴先生,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根据这五年,对宋景棠小姐各项身体数据的检测,以及药物治疗的反馈,她大脑视觉神经这一块,恢复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裴度闻言,眼底晃过一缕耐人寻味的幽光,“所以,宋景棠她不可能瞎是么?”
对方谨慎地回道:“眼皮肌肉长期得不到锻炼,是会存在睁眼困难的情况,不过多锻炼就能恢复。但失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说之前在饭店那次碰面,他只是怀疑宋景棠在装瞎,那现在,他能确定了——她就是在装瞎。
窗外飞逝的街景霓虹晃过裴度漆黑深邃的眼,冷意褪去几分,取而代之,是一抹困惑。
装瞎…
裴度轻挑了挑眉,食指轻叩着扶手,神色变得意味深长。
“宋景棠,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