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所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带着浓烈的药味、腐败气和死亡的气息。李长天赤足立在门边,玄色软甲下,那枚被弩箭击裂的玉玺碎片紧贴着胸膛,冰冷的裂痕仿佛直刺心脏。他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上,柳红袖潮红的脸庞、急促的呼吸、手臂上那刺目恶化的水疱…每一处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院外的喧嚣、韩章带人搜捕刺客的怒吼、流民的哭嚎…一切声音都仿佛被隔绝。李长天的世界里,只剩下柳红袖压抑的喘息和她眼中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清明。
“红袖…”李长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向前一步。
“别…过来!”柳红袖猛地缩紧身体,声音带着高烧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未感染的手臂,指向门外,“大哥…出去…这是…军令!”
“军令?!”李长天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赤红!一股滔天的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喷发!“去他娘的军令!!”他低吼一声,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根本无视柳红袖的阻止和那无形的瘟神威胁,一步跨到她面前!
他蹲下身,不顾柳红袖微弱的挣扎和闪避,伸出那双沾着血污和玉玺碎屑的大手,猛地探向她的额头!
滚烫!
那惊人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目光下移,落在她左臂那红肿发亮、中心鼓起恶疮的水疱上。黄晕扩散,暗红斑点蔓延…瘟神的獠牙,已深深刺入!
“啊——!”一股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李长天!他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他猛地攥紧拳头,碎裂的玉玺边缘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与柳红袖因高烧而渗出的冷汗混合在一起。
“来人!!!”李长天猛地回头,对着门外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给本王拿冰来!所有的冰!立刻!!!”
门外的混乱瞬间一滞!韩章浑身浴血冲了进来,看到屋内景象,脸色惨白:“王爷!冰…冰窖在城东!现在全城戒严,道路不通…”
“那就拆!拆房取冰!砸穿水井!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炷香之内!给本王把冰弄来!!”李长天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再传令!所有医官!给本王滚过来!守在外面!随时待命!”
“是!末将遵令!”韩章被这冲天的杀气惊得心头剧震,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带人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小屋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柳红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李长天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他不再试图触碰柳红袖,只是死死盯着她,赤红的眼眸中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愤怒、恐惧、悔恨、以及一种刻骨的、要将这天地都焚毁的暴戾!
“大哥…”柳红袖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高烧的痛楚,眉头紧蹙,“别…别这样…吓到…外面的人…”
“闭嘴!”李长天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留着力气!给本王…活下去!” 他看着她手臂上那恶疮,仿佛要将它盯得消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刀割。终于,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
“王爷!冰!冰来了!”韩章和几名侍卫抱着大块冒着寒气的坚冰,撞撞跌跌冲了进来!他们身上沾满泥污,显然是经历了极其粗暴的抢夺或拆解!
“快!砸碎!裹布!”李长天厉声下令,声音急切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用刀背砸碎坚冰,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内衬,包裹起冰冷的碎块。李长天一把夺过一块包裹好的冰布,动作近乎粗暴地按在柳红袖滚烫的额头上!
“呃…”刺骨的冰凉让柳红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身体本能地一颤。
“忍着!”李长天声音嘶哑,动作却不容置疑。他抓起另一块冰布,小心翼翼地避开手臂的恶疮,敷在她滚烫的颈侧、腋下…试图用这最原始的物理方法,强行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高热!
冰块的寒气迅速驱散着柳红袖体表的高温,凝结的水珠顺着她潮红的脸颊滑落。她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但这短暂的降温,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撼动那在她血脉中肆虐的瘟神!
“药!药方呢?!外面那些医官都是死人吗?!”李长天看着柳红袖依旧痛苦的神色,对着门外再次咆哮!
几名战战兢兢的老医官被侍卫推了进来,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王爷…柳总管所染…乃…乃痘瘟恶症…且…且是毒脓直入血脉…凶…凶险异常…古籍虽有记载‘人痘’,然…然此等‘毒种’…无…无方可解啊…”
“放屁!”李长天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木屑纷飞!“本王养你们何用?!废物!都是废物!”他眼中血丝密布,如同濒临疯狂的凶兽,“给本王想!想不出来!你们全家都给她陪葬!!”
医官们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苦苦思索着渺茫的生机。
就在这时,小屋角落阴影里,一个一直蜷缩着、被所有人忽略的瘦小身影怯生生地抬起了头。那是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约莫十岁,是柳红袖昨夜从流民堆里救下、亲自为她种痘的孩子。她似乎被巨大的恐惧压抑了太久,此刻看着李长天狂暴的身影和柳红袖痛苦的模样,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大…大人…我…我奶奶说过…山里…有种…叫‘鬼箭羽’的草…熬…熬浓汤…能…能拔毒…还…还有…老山参…吊…吊命…”
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呐,却在死寂的小屋里异常清晰!
鬼箭羽?老山参?
几名老医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
“是了!是了!王爷!”一名医官激动地喊道,“古方确有提及!鬼箭羽性烈,可拔毒散热!老山参大补元气,吊命续魂!只是…只是鬼箭羽极难寻觅,生长于深山绝壁,且药性猛烈,用量稍有不慎便成剧毒!老山参更是…”
“闭嘴!”李长天猛地打断他,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那小女孩,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鬼箭羽长什么样?哪里有?!”
小女孩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描述着一种叶子像箭头、开紫色小花的植物,只生长在北面最险峻的寒鸦岭绝壁之上。
“寒鸦岭…”李长天目光瞬间投向北方,那里正是赵晟大营的方向!绝壁之下,恐怕已是敌军斥候密布!
“韩章!”
“末将在!”
“点齐‘夜枭营’!随本王出城!”李长天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
“王爷!不可!”陈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巨大的惊恐,“城外三路大军合围!寒鸦岭更是敌军眼皮底下!您万金之躯,岂可亲履险地?!让末将去!末将带人去!”
“你认得鬼箭羽吗?”李长天冷冷反问,目光扫过陈墨,“你爬得上寒鸦岭绝壁吗?”他不再理会,低头看向意识似乎有些模糊的柳红袖,声音低沉而坚定:“红袖,等着。大哥…去给你找药。”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新的冰布敷在柳红袖额头上,冰水混合着她滚烫的汗液滑落。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然后,猛地转身!
“备马!开西门!”李长天大步流星冲出小屋,玄色软甲在昏暗的光线下翻卷,胸口的玉玺碎片闪烁着冰冷而破碎的光芒。他赤足踏过冰冷的泥水和碎冰,每一步都溅起污浊的水花。
“王爷!您的靴子!”陈墨追在后面嘶喊。
李长天恍若未闻。他冲到院中,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战马。战马不安地刨着前蹄。他一把扯下胸前那枚碎裂的玉玺碎片!冰冷的玉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染红了温润的白玉和金纹。
他低头,看着掌心这枚沾着自己鲜血、象征着旧天命崩碎的玉玺残片。又抬头,望向小屋的方向,望向那扇隔绝了生死的破门。那里,冰甲包裹着红袖,瘟神噬咬着她的生机。
“接着!”李长天猛地将手中那枚染血的玉玺碎片抛向陈墨!
陈墨下意识地接住,冰冷的触感和粘稠的鲜血让他浑身一颤!
“守好幽州!守好她!”李长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本王回不来…这碎片…便是本王…留在幽州的魂!”
说完,他猛地一夹马腹!
“驾!”
战马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载着那个赤足散发、玄甲染血的北疆王,冲向刚刚开启一道缝隙的幽州西门!数十名“夜枭营”精锐死士紧随其后,如同鬼魅般融入门外凛冽的寒风与漫天雪沫之中!
陈墨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玉玺碎片,碎片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温热的鲜血却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看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决绝背影,又看看手中这枚浸透了王爷鲜血与意志的碎片,再看看那间死寂的小屋…
冰甲裹着濒死的红袖。
玉屑祭向赴死的寒夜。
这幽州的绝境,在这一刻,被推向了最悲壮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