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打摆子…腋下肿起硬块…流脓…”
报信虎贲卫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冻结了破庙门口仅存的生机!
柳红袖信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七日热”预言,竟如此之快、如此残酷地应验了!不是在遥远的幽州军营,而是在他们藏身的核心地带!在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身上!
“噗通!” 正在疯狂用雪搓洗手臂的陈震,身体猛地一晃,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腋下,动作僵硬而恐惧。另外两名虎贲卫更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瘟疫!比刀枪更恐怖百倍的瘟疫!它来了!就在身边!就在呼吸之间!
李长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断腿的剧痛在巨大的惊骇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他死死攥着那张沾着血污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柳红袖…她的情报…竟是真的!她不是在扰乱军心,而是在…示警?!
“在…在哪?!” 李长天声音嘶哑,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和恐惧,“带我去!”
“不…不能去啊大人!” 报信的虎贲卫惊恐地连连后退,指着峡谷深处的方向,“瘟…瘟疫!沾上就死!不能去!”
“闭嘴!” 李长天厉喝一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那是在绝境中被逼出来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狠厉!“带路!违令者,斩!” 虎贲剑“锃”地一声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报信的虎贲卫被李长天那择人而噬的眼神吓住,哆嗦着指向峡谷深处一个隐蔽的山坳方向:“就…就在那边…山洞口…”
李长天不再犹豫,拖着剧痛的断腿,拄着剑,一瘸一拐地就向那个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步伐却异常坚定!他必须亲眼确认!必须知道最坏的情况!
陈震看着李长天决绝的背影,独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一咬牙,抓起地上的腰刀,对瘫软的两名虎贲卫吼道:“都起来!跟上大人!把…把苏先生留下的药箱也带上!” 他深知,此刻若退缩,整个队伍将瞬间分崩离析!
一行人,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走向刑场,艰难地向山坳挪动。越靠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腥腐烂气味就越发浓重。令人作呕。
山坳入口处,一个临时用石块和枯枝搭建的简陋哨岗旁,景象触目惊心!
三名负责此处警戒的虎贲卫,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们脸色潮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嘴唇干裂起泡,眼神涣散迷离,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最令人恐惧的是,他们不约而同地紧紧夹着双臂,腋窝处的衣物被顶起,隔着布料都能看到明显的肿胀!其中一人腋下的布料已经被黄绿色的脓液浸透,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老…老吴!柱子!狗娃!” 陈震看着这三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声音哽咽,独眼中滚下浑浊的泪水。他想上前,却被李长天一把拉住!
“别靠近!” 李长天声音冰冷,如同寒铁,“所有人!退后十步!用布捂住口鼻!”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悲痛,强迫自己冷静。柳红袖的信中描述,与眼前景象严丝合缝!这就是“七日热”!这就是瘟疫!
那三名病患似乎听到了动静,其中一人(老吴)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看向李长天和陈震,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大人…统领…冷…好冷…又…又好热…救…救救…”
这微弱的求救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仅存的几名虎贲卫彻底淹没!
“瘟…瘟神来了!跑啊——!” 报信的那名虎贲卫第一个崩溃,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就像没头的苍蝇般向峡谷深处跑去!仿佛远离这里,就能逃离死神的镰刀!
另外两名虎贲卫也被这巨大的恐惧击垮,眼神彻底涣散,丢下手中的武器,抱头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
连陈震,这位经历过无数血战、意志如铁的虎贲卫统领,此刻也面如死灰,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独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绝望。面对刀枪,他可以死战不退。但面对这无形无影、沾之即死的瘟疫…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大人…我们…完了…” 陈震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
完了吗?
李长天看着眼前惨状,听着同伴绝望的悲鸣,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断腿处传来的剧痛仿佛在提醒他现实的残酷。但他眼中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并未被恐惧浇灭,反而在绝境中烧得更加疯狂!
“闭嘴!” 李长天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陈震和那两名崩溃的虎贲卫!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呜咽和恐惧:
“哭!哭就能活命吗?!怕!怕瘟神就不来找你了吗?!”
他猛地指向那三名在痛苦中挣扎的兄弟,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
“看看他们!他们还没死!他们还在求活!你们就想先给自己挖好坟坑了?!”
“柳文渊的大军就在峡外!等着我们死光!等着看我们像蛆虫一样烂死在这山沟里!你们甘心吗?!”
“李家村的血债!潼关兄弟的血债!铁柱的血债!刘三的血债!都忘了吗?!柳文渊的头颅还没砍下来!你们就想先躺进棺材了?!”
每一个质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崩溃的众人脸上!巨大的屈辱和深埋的仇恨,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冒出了火星!
陈震猛地抬起头,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握紧腰刀,嘶声低吼:“不甘心!老子不甘心!”
那两名呜咽的虎贲卫也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被更深的仇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
“好!” 李长天重重一顿虎贲剑,剑尖插入冻土!“不甘心!就给我站起来!天要亡我,我偏要争一争!”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开始下达一条条冷酷而决绝的命令:
“陈震!立刻!将老吴他们三个…转移到峡谷最深处那个废弃的矿洞!就是之前我们发现的那个!洞口用巨石封死!只留通风缝隙!每日…从缝隙递送清水和…能吃的进去!告诉他们…坚持住!我会想办法!” 这几乎是宣判了他们的隔离,甚至是…缓慢的死刑。但为了其他人,这是唯一的选择。
陈震身体一震,独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立刻被决绝取代:“是!大人!”
“你们两个!” 李长天指向那两名刚被骂醒的虎贲卫,“立刻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干柴、枯草!在峡谷上游干净水源处,架起大锅!烧沸水!所有接触过尸体的衣物、兵器、捡回来的东西,全部丢进沸水里煮!煮半个时辰!煮不烂的,用火烧!”
“是!”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
“还有!” 李长天从怀中掏出苏远留下的那个脏污药箱,丢给陈震,“苏远留下的药!看看有没有能退烧、解毒的!不管是什么!死马当活马医!给矿洞里的兄弟用上!另外,所有没染病的人,每日必须用沸水擦身!接触任何东西后,必须用雪或者沸水洗手!违令者…斩!”
一条条命令,冷酷、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这是在和死神抢时间,在和瘟疫赛跑!
接下来的两天,黑风峡变成了人间炼狱与绝望堡垒的结合体。
峡谷深处废弃矿洞方向,日夜传来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高烧时的呓语和绝望的哀嚎。那是被隔离的老吴等三人,在“七日热”的折磨下,一步步走向地狱。脓疮溃烂的恶臭,即使隔着巨石封堵的洞口,依旧隐隐传来,弥漫在峡谷中,提醒着所有人死亡的临近。
峡谷上游,巨大的篝火日夜不息,沸腾的开水在破锅烂罐中翻滚。所有从战场上捡回的、可能沾染瘟疫的物品,都被投入沸水或烈火中“净化”。两名虎贲卫如同麻木的机器,不断砍柴、烧水、搬运、消毒。他们的脸上布满烟灰,眼神疲惫而恐惧,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陈震则成了矿洞与外界唯一的联络人。他每日将剩下的、勉强干净的清水和煮得稀烂的黍米粥,小心地从矿洞缝隙递进去。听着里面兄弟越来越微弱的呻吟,他的心如同刀绞。他将李长天翻遍苏远药箱后找出的、一些气味刺鼻的草药粉末(不知是否有用)也送了进去,这几乎成了他唯一能做的慰藉。
李长天自己,则拖着剧痛的断腿,将自己关在峡谷深处一个相对干净的岩缝里。篝火的微光映照着他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脸。他面前铺着那卷从地宫带出的、记载着火器图谱和部分医药杂方的竹简,旁边是苏远留下的药箱和一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草药。
他在疯狂地寻找!寻找任何可能对抗“七日热”的蛛丝马迹!竹简上的文字晦涩难懂,许多药材名称闻所未闻。他只能凭借记忆,对照苏远留下的草药,一点点摸索、尝试。将各种药粉混合,用沸水冲泡,自己先小口尝试…苦涩、辛辣、甚至带着剧毒灼烧感的药汁灌入喉咙,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但他毫不在意。他在和死神赌博,赌自己的命硬,赌能找到一线生机!
“大人…您…您不能这样试药啊!” 陈震看着李长天又一次灌下不知名的药汁后痛苦干呕的样子,独眼中充满了担忧。
“死不了…” 李长天抹去嘴角的药渍,声音嘶哑,“总比…坐以待毙强…”
第三天,噩耗传来。
矿洞里,老吴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有柱子微弱断续的呻吟和狗娃偶尔如同野兽般的嘶吼还在继续。恶臭更加浓烈。
第四天,柱子也没了声息。
第五天清晨,当陈震再次将清水和粥递进矿洞缝隙时,里面死一般寂静。连狗娃那疯狂的嘶吼也停止了。只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无声地宣告着结局。
陈震靠在冰冷的巨石上,独眼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无言。又三个兄弟…以最痛苦、最屈辱的方式…没了。
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下一个…会是谁?
峡谷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负责烧水消毒的两名虎贲卫动作越来越迟缓,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人,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腋下和额头。
连陈震,这个意志最坚定的统领,也开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寒意和头晕。他强撑着,不敢声张,但内心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
第六天夜里。
负责烧水的虎贲卫之一,外号“石头”的汉子,在添柴时突然一头栽倒在火堆旁!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潮红!
“石头!石头你怎么了?!” 另一名虎贲卫惊恐地喊道。
陈震和李长天闻声立刻赶到。
只见石头蜷缩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冷…好冷…热…好热…” 他无意识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腋窝处,一片刺眼的红肿赫然可见!虽然没有破溃,但那形状…与老吴他们初期的症状一模一样!
瘟疫…终究还是蔓延开了!
“啊——!瘟神!瘟神找上我了!” 石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疯狂!他看到了陈震,看到了李长天,如同看到了索命的恶鬼!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溪水中!
“石头!回来!” 陈震惊骇大喊!
但为时已晚!冰冷的溪水刺激下,石头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身体缓缓沉入水中…
仅存的最后一名负责烧水的虎贲卫,看着石头消失在溪水中,又看看陈震和李长天,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他惨笑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噗嗤!”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岩石和雪地上,格外刺目。
又一条生命,以最决绝的方式,结束在恐惧之中。
峡谷内,死一般的寂静。寒风卷着血腥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呜咽而过。
篝火旁,只剩下李长天和陈震。以及…峡谷深处矿洞那无声的死亡坟墓。
陈震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腋下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巨大的恐惧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终于压垮了这个铁打的汉子。他靠着冰冷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独眼望着跳跃的篝火,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大人…” 陈震的声音虚弱而沙哑,“看来…老陈…也到头了…”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也好…下去…还能…还能跟老吴…狗娃…他们…有个伴儿…”
李长天拄着剑,站在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映照着他冰冷如铁的面容和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眼睛。他看着陈震颓然坐倒的身影,看着地上那两具迅速冰冷的尸体,看着峡谷深处那片被死亡笼罩的黑暗。
七日焚身,瘟疫如约而至,带走了他大半的追随者,也即将吞噬他最后的力量。黑云压城,柳文渊的大军如同铁壁,困死了唯一的生路。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但李长天的嘴角,却在火光映照下,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疯狂、如同恶鬼般的弧度。
“到头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峡谷中如同鬼魅的呢喃,清晰地传入陈震的耳中,“不…还没完…”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峡谷入口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岩,看到了对岸那连绵的军营和飘扬的柳字旗!
“柳文渊…你想困死我…想看我们烂在这山沟里?”
“老子偏不让你如愿!”
“就算死…老子也要带着这满峡的瘟神…冲进你的大营!”
“让你…和你的十万大军…给老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