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黑暗的秘洞中,时间仿佛凝固成沉重的铅块,每一刻都带着伤痛的呻吟和仇恨的喘息。李长天攥着那块冰冷的断符,粗糙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却远不及断腿深处那如同活物啃噬般的麻痒剧痛来得清晰。老鬼的药糊像一层蠕动的诅咒,紧紧吸附在伤口上,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无数滚烫的细针在骨缝里搅动。他咬紧牙关,汗水混合着霉尘从下巴滴落,在身下的岩石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大哥…水…” 李栓子摸索着递过一个破瓦罐,里面是冰冷的岩壁渗水。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后背的刀伤在反复练习劈砍后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底那团日夜灼烧的恨火。
李长天接过瓦罐,灌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水流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他摸索着,将瓦罐放回原处,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块光滑、坚硬的平面——不是冰冷的岩石,更像是…石板?
他心中一动。之前他们只关注了堆放的粮袋和武器箱,这角落似乎从未仔细探查过。他忍着剧痛,拖着断腿,向那个方向挪动。李栓子察觉到动静,也摸索着靠了过来。
“栓子…摸摸这里…” 李长天抓住李栓子的手,按向那块光滑的平面。
入手冰凉、平整,边缘似乎有规则的缝隙。两人顺着边缘摸索,发现这并非天然岩壁,而是一块人工修葺过的石板!石板不大,约莫三尺见方,被厚厚的灰尘和滑腻的苔藓覆盖,若非刻意触碰,极难发现。
“石板?下面…有东西?” 李栓子声音带着惊疑。
“撬开它!” 李长天当机立断。秘洞里的粮械、断符,加上这块隐藏的石板,这里隐藏的秘密远超他们的想象!或许是新的生路,或许是更大的凶险,但绝境之中,任何变数都比坐以待毙强!
没有趁手工具,只有柴刀。两人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沿着石板的缝隙撬动。石板异常沉重,缝隙里塞满了经年累月的泥土和苔藓根系。他们轮番用力,汗水浸透了破衣,断腿的剧痛让李长天几欲昏厥,但都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洞穴中格外刺耳。
终于!
“咔哒!”
一声闷响!石板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古老、混杂着浓重土腥、金属锈蚀和某种奇异硫磺硝石气味的阴风,猛地从缝隙中涌出!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有风!下面有空间!” 李栓子又惊又喜。
两人合力,用柴刀和找到的撬棍(武器箱里找到的生锈铁钎),终于将沉重的石板完全掀开!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黑黢黢洞口暴露出来!洞口下方深不见底,那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更加浓郁,隐约还带着一丝…灼热的余烬感?
“大哥!我先下去探路!” 李栓子自告奋勇。他点燃一小块之前找到的、用于包裹肉干的干燥油布(火种极其珍贵,必须省着用),微弱的火苗在洞口跳跃,映照出下方似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粗糙开凿的石阶。
火光摇曳,随时可能熄灭。李栓子不再犹豫,一手持火,一手握紧柴刀,小心翼翼地钻入洞口,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摸索。
李长天趴在洞口边缘,凝神屏息,断腿的剧痛在紧张的情绪下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下方传来李栓子谨慎的脚步声和碎石滚落的轻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大哥!下面…下面有个地宫!” 李栓子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空旷的回响,“安全!快下来!”
李长天精神一振!他咬着牙,用双臂和完好的腿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向洞口,然后艰难地、几乎是滚落着,沿着那陡峭湿滑的石阶滑了下去!
“砰!” 他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立刻挣扎着坐起。
借着李栓子手中那点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火光,李长天看到了一个令他震撼的景象!
这里赫然是一个比上方洞穴更加宽敞、明显经过人工精心开凿的隐秘空间!约莫一间屋子大小。地面和墙壁都相对平整,残留着开凿的痕迹。洞壁一角,堆放着一些腐朽的木箱残骸和生满厚厚绿锈的金属器皿碎片,散发着浓重的铜锈味。空气中那股硫磺硝石混合的奇异气味更加刺鼻。
而最吸引李长天目光的,是地宫中央!
那里,用巨大的、切割平整的青石,垒砌着一个奇特的“灶台”!灶台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圆形石坑,坑壁被熏得漆黑,坑底残留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粉末状物质。灶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同样灰白的粉末,还有一些暗红色的、如同朱砂般的颗粒,以及几块黄澄澄、像是硫磺的结晶碎块!
“这是…什么?” 李栓子用柴刀拨弄着坑底的灰白色粉末,一脸茫然。
李长天的心脏却猛地一跳!这诡异的灶台,这刺鼻的气味,这灰白的粉末…他猛地想起当年在县衙做苦役时,偶然听一个被处决的“妖道”临刑前癫狂嘶喊的只言片语——“伏火矾…硝石硫磺…焚城烈焰…”
“火…火药?!” 李长天脱口而出,声音因震惊而嘶哑!虽然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火药,但这景象与那“妖道”描述的试验场所何其相似!
“火药?!” 李栓子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就是…就是传说中…能开山裂石、烧毁城池的那种…妖火?!”
就在这时,李栓子手中的火苗因为油布燃尽,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地宫瞬间陷入比上方洞穴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大哥!” 李栓子惊呼。
“别慌!” 李长天低喝,强迫自己冷静。他摸索着,向记忆中那堆灰白色粉末的位置爬去。指尖触碰到那细腻、冰凉的粉末,一股更加浓郁的硝石气息钻入鼻腔。他抓起一小撮,凑到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没错!是硝石燃烧后的味道!
“栓子…找找…看有没有…没烧完的东西…或者…字!” 李长天急促地说道。既然有人在此试验火药,很可能留下配方或记录!
两人如同盲人摸象,在冰冷黑暗的地宫中疯狂摸索。手指拂过粗糙的石壁,冰冷的金属碎片,腐朽的木屑…每一寸地面都不放过。
“大哥!这里!石壁上…好像…有刻痕!” 李栓子突然激动地喊道,他摸到了一处相对平整的石壁,上面似乎有浅浅的凹槽。
李长天立刻摸索过去。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清晰的、人工刻凿的痕迹!非常浅,似乎是用尖锐的石器或铁器反复刻画留下的。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仔细地感受着那些凹槽的走向。
是字!
虽然模糊、断续,但确实是字!
他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摸索、辨认:
“…伏…火…法…”
“…硝…石…二…斤…”
“…硫…磺…二…两…”
“…箩…末…(一个模糊不清的字)…五…钱…”
“…裹…以…纸…入…石…臼…捣…万…下…”
“…忌…水…忌…明…火…近…身…必…焚…”
这…这真的是火药的配方!而且似乎是某种被称为“伏火法”的古老配方!虽然关键处(箩末后的字)模糊不清,但硝石、硫磺的比例和捣制方法却清晰可辨!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李长天全身!他握着配方刻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火药!传说中的战争凶器!如果…如果能掌握此物…何愁大仇不报?!何惧官兵围剿?!
“大哥…这…这真能行?” 李栓子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从大哥的反应也猜到了大概,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能行!” 李长天斩钉截铁,黑暗中,他的眼睛仿佛燃烧着幽幽的鬼火,“这是…天赐的杀器!” 他立刻下令,“栓子!立刻上去!把洞里剩下的硝石粉、硫磺块、还有那些木炭灰(灶台灰烬的主要成分)!都刮下来!一点不剩!带下来!”
“是!大哥!” 李栓子不敢怠慢,立刻摸索着爬回石阶,返回上层洞穴。
地宫中只剩下李长天一人。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断腿的剧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发现带来的狂热所压制。他一遍遍用指尖描摹着石壁上的刻痕,那些冰冷的凹槽此刻如同滚烫的烙铁,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伏火法…硝石二斤…硫磺二两…箩末…五钱…捣万下…
模糊的字迹如同一个巨大的诱惑,也像一个致命的谜题。箩末之后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是“炭”?是“矾”?还是其他什么?这缺失的一环,可能就是成功与毁灭的分界线!
不知过了多久,李栓子带着几包用破布包裹的粉末和碎块回来了。上层洞穴能找到的硝石粉、硫磺碎块、木炭灰烬,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大哥…都在这儿了…” 李栓子将东西放在李长天身边。
李长天摸索着,抓起一把硝石粉,又捻起一小块硫磺。冰冷的触感下,隐藏着毁天灭地的狂暴能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验!必须试验!但在这绝对黑暗、密闭的地宫中,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栓子…去洞口…守着…” 李长天沉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下来!”
“大哥!你要干什么?!” 李栓子听出了李长天话中的危险意味,声音都变了调,“太危险了!那妖火…”
“去!” 李长天厉声打断,“这是命令!”
李栓子看着黑暗中大哥模糊却异常坚定的轮廓,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爬上了石阶,守在洞口,紧张地倾听着下方的动静。
地宫再次陷入死寂。李长天摸索着,将收集来的硝石粉、硫磺块(用柴刀柄小心碾碎)、木炭灰烬,按照石壁刻痕的比例,分成了几小份。他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作为包裹的“纸”。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箩末之后的那个模糊字迹,到底是什么?他无法确定。炭?矾?还是其他?他决定先尝试最常见的“炭”!
他小心地取出一份混合粉末(硝石为主,硫磺和木炭灰按比例),用破布紧紧包裹,做成一个小包。然后,他摸索着找到一块相对平整、坚硬的石头作为“石臼”,又找到一块鹅卵石作为“杵”。
他深吸一口气,将小包放在石臼底部,用鹅卵石开始用力捣砸!
“咚!咚!咚!”
沉闷的捣击声在地宫中回荡,如同敲击在心脏上。每一次捣击,都带着巨大的风险!李长天精神高度集中,每一次落下都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感受着布包内的动静。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混合着灰尘,黏在脸上。
一万次?这只是一个虚数。他不知道自己捣了多少下,直到手臂酸麻,布包内的粉末感觉被充分混合、压实。
他停下动作,喘息着。地宫中弥漫的硫磺硝石味似乎更浓了一些。他摸索着,将那个捣制好的小布包轻轻放在远离自己的角落。然后,他拖着断腿,艰难地挪到地宫的另一端,尽可能远离。
接下来,就是最危险的一步——引燃!
他摸索着找到火镰和火石,还有最后一点干燥的油布碎屑。他将火绒凑近那个角落的小布包,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勇气,猛地擦动火镰!
“嚓嚓嚓!”
火星迸溅!
几点火星落在了干燥的油布碎屑上!
“蓬!”
一小簇微弱的火苗瞬间亮起!
李长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簇火苗,看着它迅速引燃了油布,然后舔舐上了那个小小的布包!
一秒…两秒…
布包开始冒烟!一股更加刺鼻的硫磺硝石燃烧气味弥漫开来!
就在李长天以为即将成功或者失败时——
“嗤啦——!”
布包没有剧烈爆炸,而是猛地腾起一股极其猛烈、发出刺耳嘶鸣的黄色火焰!火焰如同一条愤怒的毒蛇,瞬间窜起半人多高,疯狂地舔舐着周围的空气!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地宫中的灰尘都卷得飞扬起来!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地宫!李长天甚至看到了洞壁角落那些腐朽木箱和铜器碎片在火光中狰狞的轮廓!
火焰燃烧得极其迅猛、暴躁,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仿佛随时会失控爆炸!灼热的气浪烤得李长天脸颊生疼,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他死死捂住口鼻,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心脏狂跳如擂鼓!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这狂暴的火焰,就是“伏火法”的威力?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黄色火焰便耗尽了布包内的物质,迅速黯淡、熄灭下去。地宫重新陷入黑暗,只剩下浓烈的硝烟味、刺鼻的硫磺味,以及火焰灼烧后残留的炽热空气,还有李长天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但那狂暴、灼热、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火焰,却深深烙印在了李长天的脑海中!这火焰,虽然不如传说中开山裂石的“妖火”恐怖,但其瞬间爆发的猛烈和灼热,已远非凡火可比!若用于战场…若用于突袭…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洞口传来李栓子惊恐万分的呼喊,他显然被下面突然爆发的火光和嘶鸣声吓坏了。
“…没事…” 李长天嘶哑地回应,声音因吸入浓烟而干涩。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在黑暗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刚刚平息的火焰仿佛还在燃烧,映照出更加幽深、更加疯狂的复仇光芒!
他摸索着,抓向另一份混合好的粉末。这一次,他尝试将“箩末”理解为“矾”(明矾)。他需要更多试验!需要找到最完美的配比!需要掌握这来自地宫深渊的毁灭之火!
黑暗的地宫,成了他疯狂试验的熔炉。每一次微弱的火光亮起,每一次刺鼻的浓烟腾起,每一次狂暴的黄色火焰嘶鸣着撕裂黑暗,都让李长天对“伏火法”的理解更深一分。失败(燃烧过于猛烈或过于缓慢)的痛苦,被成功的狂喜(找到更稳定、更猛烈配比)所取代。断腿的剧痛,在掌控力量的快感下似乎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当李栓子再次被下面频繁亮起的火光和嘶鸣惊动,忍不住下来查看时,他看到的是——
李长天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在一片狼藉的灰烬和刺鼻的硝烟中。他手中紧紧攥着几个用破布精心包裹、捆扎严实的小包。黑暗中,他脸上沾满了烟灰,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如同两簇在深渊中永不熄灭的复仇鬼火!
“栓子…” 李长天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们…有火了…”
他举起手中的一个小布包,仿佛托着千斤重担,又像是握着神魔的权柄。
“能烧穿铁甲…能焚尽城楼…能…让仇敌…灰飞烟灭的…地火!”
李栓子看着大哥手中那不起眼的小布包,又想起刚才那狂暴的黄色火焰,一股混合着恐惧和狂热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知道,当他们带着这“地火”走出这个洞穴时,整个节度使府,都将在这毁灭的烈焰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