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刃谷通往王家庄的官道上,积雪被纷乱的马蹄和脚步践踏成污浊的泥浆。三百余县兵,盔歪甲斜,在县尉张彪的驱赶下,如一群饥饿的豺狗,簇拥着王剥皮那辆招摇的马车,杀气腾腾地扑向王家庄。王剥皮坐在车里,肥胖的脸上满是怨毒和即将复仇的快意,手里紧攥着一卷发黄的田契——那是他统治王家庄的象征,也是他认定那些“泥腿子”永远翻不了身的凭据。
王家庄打谷场上,气氛凝重如铁。陈墨已紧急将登记造册的桌案和珍贵的“鱼鳞册”转移到村中相对坚固的祠堂内。数十户已经登记、按了手印的村民,被集中在祠堂附近,由几个执法队员保护,他们脸上交织着恐惧和一丝侥幸的期盼。更多的村民则紧闭门户,瑟瑟发抖,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赵铁柱矗立在村口临时堆起的矮土墙后,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皮甲,手中的钢刀杵在地上,刀锋映着冬日惨白的阳光。他身后,是砺刃谷最精锐的五十名执法队员,以及临时武装起来的三十余名王家庄青壮——他们大多面黄肌瘦,握着简陋的草叉、柴刀甚至削尖的木棍,眼神惶恐却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狠厉。这就是全部的力量。
“怕吗?”赵铁柱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地问身后一个握着柴刀、手还在抖的年轻后生。那后生是昨天第一个登记分田的王老汉的儿子,叫王石头。
王石头咽了口唾沫,看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和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牙齿打颤:“…怕…怕得要死…”
赵铁柱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怕就对了!老子当年第一次杀人,裤裆都湿了!”他的话引来身后执法队员一阵压抑的低笑,紧张的气氛稍缓。“但记住!今天要是怂了,退一步,你爹娘刚按了手印的田,立马就会被王剥皮夺回去!你妹妹,说不定就被拉去抵债!想想破庙里冻死饿死的兄弟!想想王剥皮是怎么把你们当牲口使唤的!今天,不是为了我赵铁柱打仗!是为了你们自己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田!为了以后能站着活,不用再给人当牛做马!”
他猛地转身,钢刀指向越来越近的敌军,声如炸雷:“砺刃谷的兄弟!王家庄的爷们!今天,咱们就用王剥皮和他狗腿子的血,给咱们的‘均田令’开锋!让那些狗官看看,咱们这些泥腿子,拿起了刀,也能捅破这天!跟我杀!”
“杀!!!” 执法队员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们是经历过潼关智取和内部整肃的老兵,战意炽烈。王石头等青壮被这气势感染,恐惧化作了同仇敌忾的嘶吼,尽管声音还带着颤抖。
县兵和王家家丁毫无章法地涌了上来。张彪骑在马上,挥舞着腰刀,叫嚣着:“杀光反贼!一个不留!王老爷重重有赏!” 王剥皮躲在马车里,只敢掀开帘子一角偷看,脸上满是残忍的期待。
战斗在村口瞬间爆发,惨烈异常!
赵铁柱如同一头发狂的猛虎,第一个冲入敌群。他的刀法简单、直接、凶狠,没有花哨,全是战场上以命搏命的杀招!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血雨和凄厉的惨叫。他专挑那些穿着皮甲、看起来像头目的家伙砍杀,用最暴烈的方式撕开敌人的阵型。执法队员们紧随其后,三人一组,背靠背,互相掩护,如同几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混乱的敌阵。他们的战斗技巧远非县兵和家丁可比,一时间竟将数倍于己的敌人压制住。
然而,人数和装备的劣势很快显现。县兵虽然战力不强,但仗着人多,渐渐形成包围。王家家丁更是凶悍,熟悉地形,绕到侧面攻击。临时武装的王家庄青壮伤亡惨重,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王石头大腿中了一刀,血流如注,被同伴拖回矮墙后,疼得脸色惨白,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顶住!给老子顶住!”赵铁柱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嘶吼着,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偷袭的县兵什长,自己也一个踉跄,背上挨了重重一棍。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一阵密集而奇特的破空声骤然从村内屋顶和祠堂方向响起!那不是普通的箭矢,声音更尖利,更急促!
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县兵和王家家丁,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倒下一片!他们身上插着的,是比寻常弩箭更短、更粗、尾部带着奇特小翼的短矢!穿透力极强,皮甲如同纸糊!
“蜂窝弩!是柳头领!”一个执法队员惊喜地大吼!
屋顶上,柳红袖的身影如同灵猫般闪现。她身后,是十余名由她亲自挑选、训练的情报队精锐。他们手中端着的,正是工匠营在“天火神铁”激励下,刚刚赶制出来的第一批实战型“蜂窝弩”!这种弩一次可装填五支短矢,射速快,中短距离威力惊人!虽然射程不远,精度也有限,但在这种混乱的巷战和村口防御中,却成了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
柳红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手中小巧的连弩不断喷吐着致命的箭矢,精准地射向敌军的头目和试图组织冲锋的节点。“自由散射!压制敌群!保护侧翼!”她的命令简洁有力。
蜂窝弩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密集的攒射打懵了敌军,尤其是那些从未见过此等武器的县兵,士气瞬间崩溃。他们搞不清这可怕的武器从哪里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箭矢。
“妖法!他们有妖法!”不知谁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张彪也被一支短矢擦过脸颊,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就想跑:“撤!快撤!”
兵败如山倒!县兵和王家家丁彻底失去了斗志,哭爹喊娘地掉头就跑,互相践踏,丢盔弃甲。
“想跑?”赵铁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眼中凶光毕露,“执法队!跟我追!别让狗官跑了!王家庄的爷们,有胆的,跟老子去抄了王剥皮的老窝!夺回他抢走的东西!”
“杀王剥皮!分粮仓!”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村民的怒火!刚刚还在恐惧的王石头,挣扎着站起来,捡起一把掉落的刀,红着眼睛跟着人流冲了出去!压抑了几十年的仇恨,在“均田”的希望和血火的刺激下,彻底爆发了!
王剥皮的高墙大院,在愤怒的洪流面前不堪一击。大门被撞开,粮仓被打开,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匹、铜钱暴露在众人面前。王剥皮被赵铁柱从床底下拖出来时,已经吓得屎尿齐流,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饶命…好汉饶命…田契…债据…都…都给你们…”他哭嚎着,捧出那个装着他权力象征的木盒。
赵铁柱一脚踹翻他,看都没看那木盒,对着涌进来的村民吼道:“乡亲们!王剥皮就在这里!他盘剥你们的血汗,害死你们的亲人!今天,老天开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按砺刃谷的规矩,公审!”
愤怒的村民一拥而上…王剥皮的惨叫很快淹没在怒吼声中。
祠堂门口,陈墨看着被村民押解过来、面如死灰的县尉张彪,又看了看远处王家庄上空升起的浓烟(焚烧债据田契和王剥皮部分宅院),以及被村民们兴高采烈扛出来的粮食布匹,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展开“鱼鳞册”,在“王家庄”条目下,郑重地添上了一笔:“新历元年冬月廿七,破王有财,焚契据,公审处决。民心初定。”
他抬头望向砺刃谷的方向,仿佛能看到李长天肃立的身影。这一仗,不仅保住了王家庄这个试点,更用血与火,淬炼了“均田令”的锋芒,也真正在部分村民心中,种下了对新秩序的认同。天命的光环,在胜利的映衬下,似乎更加耀眼了。然而,陈墨心中也清楚,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必然随之而来。县衙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赵铁柱浑身浴血,却意气风发地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物资和自愿跟随的几十名王家庄青壮返回砺刃谷时,整个山谷沸腾了。胜利的消息和“蜂窝弩”初显神威的故事,比“玄鸟”的传说更令人心潮澎湃。
李长天站在谷口,亲自迎接。他看着赵铁柱的伤,看着柳红袖手中那具小巧却致命的蜂窝弩,看着那些眼神里充满敬畏和新生的王家庄青壮,最后目光落在陈墨手中那本沾了点血迹却更加厚重的“鱼鳞册”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拍了拍赵铁柱和柳红袖的肩膀,然后对着所有归来的战士和山谷的兄弟,高高举起了拳头。
砺刃谷的欢呼声,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这欢呼,为胜利,为神兵,更为那在冻土与血火中,艰难破土而出的第一片名为“希望”的嫩芽。均田之刃,已初试锋芒,饮血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