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初冬的寒意,掠过潼川城外三十里处的“鹰喙隘”。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夹着一条仅容两骑并行的狭窄山道。枯黄的草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初雪。
隘口上方,一处被枯藤和乱石遮蔽的天然石台后,赵铁柱如同岩石般匍匐着。他身披崭新的犀牛皮甲,冰冷的触感隔绝了寒气,但更冷的,是他此刻的眼神。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隘口稀薄的晨雾,死死锁住山道入口。身旁,阿木罕和另外九名最精锐的羌人骑射手,如同雕塑般分散隐蔽,强弓搭箭,箭簇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死亡光泽。他们的坐骑,包括赵铁柱的黑风,都藏在隘口后方避风的凹地里,口衔枚,蹄裹布,静默无声。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流逝。赵铁柱的指关节因为紧握刀柄而泛白。王崇山!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盘踞在他心头三年,啃噬着他的血肉。临河城的烈焰、兄弟们的惨叫、柳红袖绝望的眼神…所有的仇恨和屈辱,都将在今日了结!雪落之前,他要以血还血!
“来了。”阿木罕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打破了死寂。
山道入口处,一面猩红的“王”字帅旗率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二十余骑披甲亲卫,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袍、外罩猩红大氅的身影,缓缓踏入隘口。王崇山!他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神情倨傲,似乎对这险峻地形毫不在意,正与身旁一名副将谈笑风生。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赵铁柱的心脏猛地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充斥四肢百骸。就是现在!
他缓缓举起右手,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如同接到无声的号令,十张强弓瞬间拉满至极限!弓弦紧绷的微响被风声掩盖!
“放!”赵铁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般的决断!
咻!咻!咻!咻!
十支淬了剧毒的狼牙箭,撕裂冰冷的空气,如同死神的叹息,精准地射向隘口下方毫无防备的队伍!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惨叫声瞬间划破山谷的宁静!王崇山身旁的亲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七八人!一支毒箭擦着王崇山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支则狠狠钉入他胯下白马的脖颈!
“唏律律——!”白马惨烈嘶鸣,人立而起,将惊魂未定的王崇山狠狠掀下马背!
“有埋伏!保护大人!”幸存的亲卫发出凄厉的嘶吼,纷纷拔刀,试图向王崇山靠拢,组成防御阵型!但狭窄的地形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头顶致命的箭雨再次倾泻而下!又有数人中箭倒地!
“冲下去!杀!”赵铁柱拔出腰间的银饰弯刀,如同猛虎般从石台后一跃而出!阿木罕等人紧随其后,如同十头扑向羊群的饿狼,顺着陡峭的山坡迅猛俯冲!他们一边冲锋,一边继续张弓搭箭,精准点射!
赵铁柱的目标只有一个——王崇山!他无视了侧面砍来的刀锋,侧身避过要害,皮甲被划开一道口子,但他速度不减!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狠狠劈向刚从地上爬起、惊魂未定的王崇山!
“狗官!偿命——!”
王崇山瞳孔骤缩,死亡的恐惧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格挡赵铁柱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王崇山手臂剧震,佩剑差点脱手!赵铁柱被反震之力震得后退一步,但眼中的凶光更盛!他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揉身扑上!弯刀化作一片寒光,招招不离王崇山的要害!
阿木罕等人则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利用骑射手的机动性和精准箭术,在混乱中不断收割着残余亲卫的生命。狭窄的山道成了死亡陷阱,亲卫们空有一身武艺,却施展不开,不断有人被冷箭射杀,或被俯冲而下的羌人战士砍倒。
王崇山在赵铁柱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狼狈不堪。他养尊处优多年,武艺早已荒废,如何是赵铁柱这种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亡命徒的对手?几招下来,身上便添了几道血口,锦袍被划破,猩红大氅也被削掉一角!
“拦住他!拦住他!”王崇山惊恐地嘶吼着,向仅存的几个亲卫求救。
一名悍不畏死的亲卫队长嚎叫着扑向赵铁柱后背!赵铁柱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侧身,弯刀顺势向后一撩!
噗嗤!
刀锋精准地抹过亲卫队长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喷了王崇山一脸!
“啊——!”王崇山被这血腥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但赵铁柱的速度更快!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腿上!
噗通!
王崇山重重跪倒在地!赵铁柱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王崇山所有的挣扎!
“李…李长天…给了你多少好处…”王崇山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放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赵铁柱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老子要你的命!祭奠临河城三万冤魂!”
就在赵铁柱准备手起刀落,斩下这颗罪恶头颅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而遥远,却如同惊雷般的巨响,猛地从西南方向传来!紧接着,大地仿佛都为之微微震动!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隘口内所有厮杀的人都为之一愣!连赵铁柱手中的刀都顿了一瞬!
“什么声音?!”阿木罕警惕地望向西南方。
赵铁柱的心头猛地一跳!西南方…那是黑石堡的方向!这巨响…难道是…
“是…是黑石堡!”一个幸存的亲卫惊恐地叫道,“听声音…像是…堡门炸了!”
王崇山眼中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嘶声喊道:“援兵!是冯麻子的援兵!你们完了!放开我!否则…”
他的话戛然而止!
赵铁柱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他不再理会那声巨响来自何方,不管是不是援兵!王崇山,必须死!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下地狱去忏悔吧!”赵铁柱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弯刀带着积郁三年的血海深仇,狠狠斩落!
噗——!
一颗戴着锦帽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的腔子喷涌着滚烫的鲜血,颓然栽倒在冰冷的山道上!王崇山那惊恐、不甘、难以置信的表情,永远凝固在脸上!
“大人——!”残余的亲卫发出绝望的哀嚎。
“撤!”赵铁柱看也不看王崇山的尸体,弯腰一把抄起那颗头颅,用布包好系在腰间。他翻身上马(黑风早已被阿木罕牵来),对着阿木罕低吼:“按计划!分头撤!潼川见!”
阿木罕看着赵铁柱腰间滴血的包裹,眼中闪过一丝敬畏,用力点头:“走!”
十名羌人骑射手如同旋风般,分成三股,朝着不同的方向,策马冲入茫茫的山林,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隘口内一片狼藉的尸体,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
黑石堡。
就在王崇山被掀下马背的同一时刻,陈墨站在黑石堡外一处隐蔽的土坡上,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特制的木柄,木柄末端连着一根长长的、浸透了油脂的麻绳——那是连接着埋设在堡门地基下三个“惊雷火罐”的引信!
堡门紧闭,城头上人影绰绰,戒备森严。五十名护送精铁车队的精兵刚刚出堡不久,沉重的车队还在堡外的官道上缓慢移动。按照计划,张石头带领的十二名兄弟,已经埋伏在官道旁的树林里,只等堡内守军被惊动出援,就发动佯攻!
“陈军师…时候到了!”身旁的老兵老周声音嘶哑,握着猎弓的手微微颤抖。
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成败在此一举!他猛地将火折子摁在麻绳引信上!
嗤——!
引信被点燃,火星如同毒蛇般迅速沿着麻绳窜向堡门!
“敌袭——!!”几乎在引信点燃的瞬间,堡墙上眼尖的守卫就发现了土坡上的异动和那刺眼的火光!凄厉的警哨声瞬间划破黑石堡的宁静!
“快!是李长天的残匪!在那边!”守卫队长指着土坡方向怒吼,“一队留守!二队三队!跟老子出堡!宰了他们!”
沉重的堡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一队队手持刀枪、杀气腾腾的守军冲出堡门,朝着土坡方向扑来!
“就是现在!放箭!”陈墨厉声下令!他身边的老周、妇人和少年,以及另外几个负责掩护的兄弟,立刻张弓搭箭,稀疏但精准的箭矢射向冲来的守军!
与此同时!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的巨响在堡门下方同时爆发!恐怖的冲击波将沉重的橡木堡门如同纸片般撕碎!砖石结构的门楼剧烈摇晃,大块大块的城砖和守军尸体被抛向空中!浓烟混合着尘土冲天而起!一个巨大的豁口,出现在坚固的堡墙上!
“冲啊——!!”陈墨扔掉引信木柄,拔出腰间一把缴获的腰刀,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他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向那浓烟滚滚的豁口!老周等人紧随其后!
堡墙上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懵了!剧烈的震动让他们站立不稳,耳朵嗡嗡作响,视野被浓烟遮蔽!等他们反应过来,陈墨等人已经如同猛虎般冲进了豁口!
“挡住他们!挡住!”守卫队长在烟尘中声嘶力竭地吼叫,但声音被淹没在混乱的惨叫和喊杀声中。
堡内瞬间大乱!留守的士兵仓促迎战,与冲进来的陈墨等人绞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陈墨状若疯魔,手中的腰刀疯狂劈砍,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找到柳青河!找到可能还活着的兄弟!
***
堡内深处,冯麻子的石屋。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时,柳红袖正在为冯麻子准备早茶。剧烈的震动让她手中的茶壶脱手摔碎!冯麻子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脸色剧变:“怎么回事?!”
“大人!不好了!”一个满脸烟尘的守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堡…堡门炸了!有…有贼人杀进来了!是…是李长天的残匪!”
“什么?!”冯麻子又惊又怒,一把抓起桌上的鞭子,“废物!一群废物!抄家伙!跟老子杀出去!”
柳红袖的心脏狂跳!陈墨!是陈墨他们!他们真的来了!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冯麻子抓起佩刀,准备冲出石屋的瞬间!他突然身体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捂住腹部,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呃…药…茶…”冯麻子难以置信地看向地上摔碎的茶壶,又猛地抬头,怨毒地盯向柳红袖!“贱人…你…下毒?!”
柳红袖脸色平静,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一点‘肠穿草’而已。大人这几个月肝火旺盛,小女子帮您清清火。” 她利用给冯麻子调理身体的便利,将一种慢性毒药混入他日常饮用的药茶中,剂量极小,但日积月累,今日终于发作!
“我…宰了你!”冯麻子目眦欲裂,挣扎着挥刀砍向柳红袖!但他腹痛如绞,浑身无力,刀锋软绵绵地劈下!
柳红袖灵巧地侧身躲过,顺势抄起旁边一个沉重的青铜烛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冯麻子的后脑勺上!
砰!
冯麻子哼都没哼一声,如同破麻袋般栽倒在地,鲜血从后脑汩汩流出。
柳红袖剧烈喘息着,扔掉沾血的烛台。她迅速从冯麻子腰间解下钥匙串,又从他怀里摸出一块象征身份的铜牌。她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冯麻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解脱的快意。
她冲出石屋,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喊杀声、爆炸声(陈墨等人还在使用小威力惊雷火罐开路)此起彼伏!守卫们有的在抵抗,有的则趁乱抢夺财物,试图逃跑。
柳红袖逆着慌乱的人流,朝着账房方向狂奔!青河!姐姐来了!
账房隔壁的小室,门锁已经被柳青河用偷藏的小刀撬开。他正焦急地扒着窗户向外张望,看到姐姐的身影,激动地大喊:“姐!我在这!”
柳红袖冲过去,用冯麻子的钥匙打开囚室的门。“快走!”她拉着弟弟的手,将铜牌塞给他,“拿着!冒充守卫!跟着我!”
姐弟俩混入混乱的人群。柳红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带着柳青河避开主要的厮杀区域,朝着后门方向摸去。沿途遇到零星守卫,柳青河便举起铜牌,呵斥他们去前门抵抗,竟也蒙混过去。
当他们终于冲到后门时,发现门已经被几个试图逃跑的守卫打开,外面是通往矿坑深处的崎岖小路。而守卫们正为了争夺几匹马大打出手!
“没时间了!”柳红袖当机立断,拉着弟弟冲向马厩方向——那里还有备用的马匹!
就在这时,陈墨浑身浴血的身影出现在巷道口!他身后跟着张石头等几个兄弟,正在清剿残余守卫。“红袖姐!青河!”陈墨看到两人,惊喜交加!
“陈墨!”柳红袖也看到了他,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快!这边!”
众人汇合,迅速冲向马厩。陈墨一刀砍翻看守马厩的守卫,众人七手八脚地解开缰绳。
“上马!快走!”陈墨将柳红袖和柳青河推上一匹健马,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张石头等人也纷纷上马。
“其他人呢?”柳红袖急问。
“佯攻的兄弟在堡外接应!此地不宜久留!”陈墨一夹马腹,“冲出去!”
几匹战马冲出混乱的黑石堡后门,沿着崎岖的山路狂奔而去!身后,是依旧浓烟滚滚、喊杀震天的堡垒,以及…一个被彻底点燃的复仇时代!
初冬的风,带着硝烟和自由的气息,吹拂在逃亡者的脸上。赵铁柱腰间挂着仇敌的头颅,策马奔向潼川;陈墨带着劫后余生的姐弟,消失在群山之中。三条蛰伏的血线,在惊蛰般的巨响中,终于挣脱束缚,爆发出撕裂黑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