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门在狂暴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剧烈震颤,木屑簌簌落下。门外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在堆积如山的粮袋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也照亮了李长天五人布满血污、汗水和绝望的脸。空气里弥漫着新谷的干燥香气、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堵门!用粮袋!” 李长天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嘶喊而破裂。他拖着那条断腿,用尽全力将最近的一个沉重粮袋推向门口。陈墨瘸着被箭矢擦伤的小腿,咬紧牙关和李栓子一起推动另一个。另外两个幸存的兄弟——满脸是血的“疤脸”和仅剩独臂的“老倔”——也拼尽最后力气,将沉重的麻袋堆叠在摇摇欲坠的门后。
“豁牙哥…他…” 李栓子瞥了一眼角落里气息全无的豁牙,声音哽咽。
“顾不上了!” 李长天低吼,抓起一把刚发现的制式军弩,动作生疏却无比迅捷地将一支冰冷的弩箭压入箭槽,“栓子,疤脸,上粮垛!占据高点!陈墨,老倔,跟我守门!弩箭省着点用!专射露头的!”
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侧门连同后面堆叠的粮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碎裂的木块和倾泻的粟米混杂着扑了进来!几个狰狞的官兵面孔和闪着寒光的矛尖,瞬间出现在洞口!
“放!” 李长天目眦欲裂,手中弩机猛地一扳!
“嘣!”
机括震响!弩箭化作一道致命的黑影,精准地贯入一个正欲钻进来的官兵咽喉!那人连惨叫都未发出,仰面栽倒!
几乎同时,粮垛高处也响起弩弦的震鸣!李栓子和疤脸居高临下,弩箭带着复仇的怒火呼啸而出!
“噗!噗!”
一支弩箭射穿了一名官兵的皮甲,钉入胸膛!另一支则擦着另一个官兵的头盔飞过,吓得他怪叫一声缩了回去!
“有硬弩!小心!” 门外传来惊怒的呼喊,攻势为之一滞。
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弥足珍贵!
“快!把洞堵上!用尸体!” 陈墨反应极快,指着门口那具被李长天射杀的官兵尸体吼道。
老倔独臂奋力,和李长天一起,将还在抽搐的尸体拖拽过来,连同更多的粮袋,死死塞住那个被撞开的破洞!更多的麻袋被疯狂地堆叠上去,暂时封住了缺口。
门外响起气急败坏的叫骂和更猛烈的撞击,但厚重的粮袋堆砌的临时工事暂时抵挡住了冲击。粮仓内暂时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只剩下五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李长天背靠着冰冷的粮袋滑坐在地,断腿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冷汗瞬间浸透单衣。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军弩,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不真实的清醒。五个残兵,五把弩,几壶箭,被困在这巨大的、象征着生存却又无法立即果腹的坟墓里。外面的官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随时会再次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大哥…箭…不多了…” 疤脸从粮垛上滑下来,声音嘶哑,将手中空了大半的箭壶展示给李长天看。他的脸上那道旧疤被汗水浸得发亮,新添的伤口还在渗血。
李栓子也下来了,手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临时捆扎的破布。他脸色惨白,眼神却透着一股被逼出来的凶狠:“狗日的…撞门撞得凶…再来两次…怕是顶不住了…”
陈墨靠在一旁,撕下衣襟死死勒紧小腿的伤口,试图减缓失血。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计算:“硬守…必死无疑。我们得…想办法…从里面…找到出路。”
“出路?” 老倔用仅剩的独臂拄着长矛,苦笑着环顾这巨大而封闭的粮仓,“除了这扇快烂掉的门,连个窗户都没有!瓮中之鳖,哪来的出路?”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疲惫、伤痛、箭矢将尽、退路断绝…每一样都足以压垮他们仅存的意志。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极其微弱、沉闷的敲击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清晰地钻入了李长天的耳朵!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出精光:“听!”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
“咚…咚…咚…”
声音再次响起!很微弱,很有规律,像是…有人在下面用石头敲击着什么!
“地下!声音从地下传来的!” 陈墨也听到了,挣扎着挪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靠近仓库最内侧角落的地面。
李长天强忍剧痛,拖着断腿爬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那冰冷、布满灰尘的夯土地面上。
“咚…咚…咚…” 声音更清晰了!而且,伴随着敲击声,似乎还有极其模糊、压抑的人声!
“下面有人!” 李长天抬起头,眼中燃烧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火焰,“是…是我们的人?还是…”
“管他是谁!” 李栓子眼中也燃起了希望,“能敲出声,就有路!大哥,挖开它!”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瞬间点燃了残兵们的求生欲!没有工具,就用刀砍,用矛撬,甚至用手抠!
李长天抽出腰间的柴刀,狠狠劈向地面!夯土异常坚硬,火星四溅,只留下浅浅的白痕。疤脸和老倔用矛尖奋力撬动地砖的缝隙。陈墨和李栓子则跪在地上,用手指疯狂地抠挖着砖缝边缘的泥土!
指甲翻裂,手指磨破,鲜血混着泥土,但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敲击声,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赎!
“咔哒!”
一声轻响!一块厚重的地砖被老倔用矛尖和疤脸的柴刀合力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重的、带着霉味和灰尘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有风!下面有风!” 李栓子惊喜地叫道!
众人精神大振!更加疯狂地撬动!一块,两块…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黑黢黢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那股微弱的气流,却真实地存在着!
“咚!咚!咚!” 下面的敲击声变得急促起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上面的动静!
“下面是谁?!” 李长天对着洞口压低声音喊道。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狂喜的声音从深渊般的黑暗中传来:“…是…是当家的吗?…我…我是…地老鼠…刘三啊!”
刘三!那个在李家村就擅长钻洞挖渠、后来负责打探消息的兄弟!他竟然没死?!还被困在这粮仓下面?!
“刘三!真是你?!” 李栓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是…是我!老天爷开眼啊!” 刘三的声音带着哭腔,“黑松林那晚…我被打晕…醒来就被关在…关在这下面的地窖里…跟几个看守粮仓的杂役一起…刚听到上面…杀声震天…猜到…可能是…咱们的人…”
希望瞬间变成了狂喜!下面不仅有路,还有可能了解情况的自己人!
“快!快拉他上来!” 李长天急道。
就在众人七手八脚找来绳索,准备垂下洞口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恐怖的巨响在门口炸开!临时堆砌的粮袋工事被彻底炸开一个大洞!硝烟弥漫,碎木和粟米如同暴雨般四溅!火光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手持巨斧,狂笑着率先冲了进来!
“反贼!拿命来!” 正是潼关守军的一个悍勇队正!
紧接着,更多的官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嚎叫着从破洞涌入!冰冷的矛尖、雪亮的马刀,瞬间填满了门口!
最后的屏障,破了!死亡,扑面而来!
“疤脸!顶住!” 李长天目眦欲裂,抓起军弩,对着冲在最前的队正就是一箭!
那队正反应极快,巨斧一横,“当”的一声巨响,竟险险格开了弩箭!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入后面的粮袋!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队正狞笑着,挥舞巨斧,带着狂暴的气势直扑李长天!
“大哥小心!” 疤脸怒吼一声,挺起长矛,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他知道李长天断腿行动不便,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噗嗤!” 沉重的巨斧带着无匹的力量劈下!疤脸的长矛被轻易荡开!斧刃狠狠砍进了他的肩胛骨!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 疤脸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但他竟用最后的力量死死抱住了队正持斧的手臂!
“找死!” 队正暴怒,想要抽斧,却被疤脸垂死的巨力死死缠住!
机会!
李长天强忍断腿剧痛,猛地从地上弹起,手中的柴刀化作一道复仇的寒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队正因愤怒而暴露的脖颈!
“噗——!”
刀锋入肉,切断骨头的滞涩感顺着刀柄传来!滚烫的鲜血喷溅了李长天满头满脸!队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压在已经气绝的疤脸身上。
“疤脸——!” 李栓子发出悲愤的哭喊,手中的弩箭疯狂射出,将紧随队正冲进来的两个官兵射翻在地!
但官兵太多了!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绝!狭窄的门口瞬间被尸体堵塞,但后面的官兵踩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涌入!弩箭很快射光!李栓子拔出腰刀,老倔独臂挺矛,陈墨也捡起地上官兵的腰刀,三人背靠着背,组成脆弱的防线,死死挡在李长天和地洞之前,与涌入的官兵展开血腥的肉搏!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巨大的粮仓内回荡!每一秒都有人倒下!老倔的独臂被砍断,他狂吼着用身体撞向敌人,被几支长矛同时贯穿!陈墨腿上本就带伤,动作迟缓,被一刀劈中后背,踉跄倒地!李栓子状若疯虎,腰刀卷刃,便用拳头、用牙齿撕咬,浑身浴血,如同血人!
李长天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他拖着断腿,挥舞着卷刃的柴刀,疯狂地劈砍着靠近的敌人!但他行动不便,很快被两个官兵逼到角落!
“当家的!快走啊!” 倒地的陈墨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抓起一把地上的尘土洒向围攻李长天的官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当家的!接着!” 地洞里突然传来刘三嘶哑的喊声!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抛了上来!
李长天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沉重——竟是一把官兵的制式手弩!而且已经上好了弦!
“下面…有…有军械库…快…” 刘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显然也在下面搏斗!
天无绝人之路!
李长天眼中凶光爆射!他举起手弩,根本无需瞄准,对着正扑向自己的两个官兵,狠狠扣动了悬刀!
“嘣!嘣!”
两声机械震响几乎同时发出!如此近的距离,弩箭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噗!噗!”
两支弩箭狠狠贯入两个官兵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带得向后飞起!
“栓子!跳!” 李长天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还在死战的李栓子狂吼一声,自己则拖着断腿,用尽最后的力量,扑向那个黑黢黢的地洞入口!
李栓子听到吼声,拼着后背挨了一刀,猛地撞开一个敌人,连滚带爬地扑向洞口!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官兵的怒吼声在身后响起!
李长天率先滚入深不见底的黑暗!紧接着是浑身是血的李栓子!在坠落的瞬间,李长天隐约看到陈墨挣扎着爬向洞口的身影,但随即被几支凶狠刺下的长矛淹没…陈墨最后望向洞口的眼神,充满了诀别和一丝解脱…
“墨哥——!” 李栓子坠入黑暗时发出的凄厉哭喊,在狭窄的地道中回荡。
李长天重重摔落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他挣扎着抬头,洞口的光亮正在迅速变小、变暗——有人正试图用东西堵住洞口!而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了几张同样惊惶、沾满泥土的脸,其中一个,正是瘦小却眼神精亮的刘三!
“当家的!快!这边走!” 刘三扑过来搀扶李长天,声音急促,“地道通城外乱坟岗!快!”
李栓子也挣扎着爬起,背起李长天的一条胳膊。两人架着他,在刘三的指引下,跌跌撞撞地冲入地道深处更浓重的黑暗。身后,洞口的光亮彻底消失,官兵的怒吼和封堵的声响被厚厚的土层隔绝,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死寂的地道中回响。
黑暗吞噬了一切,也暂时吞噬了追兵。但潼关的血腥,失去兄弟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仅存的三人,在这通往未知生路的亡命地道中,一路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