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换完睡衣在书桌前的那张沙发椅上坐了一会儿,才把睡衣脱了进来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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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像玻璃碎珠。在白色灯光下漂亮极了。水压很大,打在他身上。)
山齐声:[以前遇到过一些叶守鱼这种类型的人,但他们全都只是看起来让人觉得好厉害,怎么做到的,其实稍微走得近点就会发现他们只是比大多数人都要更为精通于“辨别别人”。]
山齐声:[我就是那个永远会被利用的。但叶守鱼没有,他不利用人,也不会只想自己在上面,不允许对方比自己少服务,他真的把每个人当做平等的。]
山齐声:[和他在一起也不会让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差,我只会想要更加绷住自己那根绳,提醒自己也不能去占别人的好处,要跟他一样对人。]
山齐声:[我实在觉得他很珍贵,绝对不想他不在身边。]
山齐声:[其实进回组以来,已经有很多很让我珍惜的回忆了。]
山齐声:[真的我得控制住自己的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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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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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齐声穿好睡衣坐在床边,头发湿着。)
(他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杯子拿掉杯盖,喝着里面的水。)
(杯子里还有,但他把杯盖放在桌上,走到阳台门边,那里有个饮水机,他右膝在下蹲下把杯子放到凉水下按下按钮。)
(水咕咚咕咚地出来。)
(接好水,他端着杯子站起来,喝着,边喝边走到刚才拿杯子的地方,站着喝着。)
(杯子里还有一些,他把杯子放下了,盖上杯盖。)
(他走到床边坐下。)
(头发还在滴水。)
山齐声:[我小时候好像说过好想要个饮水机。双亲都笑我家里有壶要个那干啥,我说同学家有。]
山齐声:[我小学有个同学的父亲是初中老师,有次去他家玩,吃饭的时候他给他父亲说看到初中学校里有一群人把一个人围在地上打,他父亲就小声哼笑了一下,表情让我看不懂。]
山齐声:[当时不知道他父亲那个反应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知道。可是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觉得那个反应很让我精神受损。]
山齐声:[从我进入小学的第一天起,没人把学生当小孩,我们是成年人,我从来没被当成小孩对待过。]
山齐声:[我当时想的是竟然不管吗?为什么不管?还笑?那什么意思啊?现在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没有别的了。]
山齐声:[我初三有次家长会,那晚我在家正写着作业,母亲电话打过来了,说班主任让每个家长轮流站起来说自己孩子的学习方法,她拎上包就从后门跑了。]
山齐声:[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边跑边笑,说她已经出校门了,我说可是有本作业家长会结束发。]
山齐声:[她那边没声了。我说算了你回来吧。她回来以后打开我卧室门说“对不起妈妈太笨了”,然后一直跟我说那怎么办啊,我就写着作业没理她。早习惯了。]
山齐声:[只能等家长会结束我又去学校了,我在教室后门看里面是空的,灯开着,就进去了,结果班主任正在跟一个边哭边讲自己孩子的情况的家长说话,我当时脑子里都嗡的一声,心脏都不跳了,还好他俩都没看见我,我就拿了作业走了。]
山齐声:[我那天以后想了,要是母亲那天溜走被发现,班主任该咋想我们一家子,我每回一遇到有演讲之类的活动就请病假,家长当场逃家长会,我们是在那干啥的啊。]
山齐声:[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初中有次我被叫上去默写,最简单的问题但我怎么都动不起来脑子了,一个字都出不来,我都不记得我在上面站了多久,全班基本都在下面给我提醒,可我半个字都无法听清。我那天以后就明白为什么老师站在讲台上经常听不懂下面的学生讲话了。站台上是真听不清。]
山齐声:[最后第一排一个人直接写本子上,我直接走下去看完然后上去写好了,老师在旁边都没话说了。]
2011 11月5日 周六
叶守鱼:为什么?
(叶守鱼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山齐声:因为我不知道上去说啥。
(两人已经没吃瓜子了。)
叶守鱼:所以你随便把几个人写上去了?
山齐声:嗯。
(山齐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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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9月1日 周六
山齐声:[给叶守鱼说过不知道多少事,好多我现在都不记得了,但有一件我一直记得。]
山齐声:[初中班主任让全班一人轮一天当班长,我当时真的觉得想死,都已经够累了为什么不停地让我那根弦一直绷一直绷。班长要每天最后一节课讲一天的总结的,还可以写几个人的名字上去,就是表现很差的人。我因为真的不知道我要上去说什么,所以临上去前随便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上去了,然后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念完就结束了。]
山齐声:[现在也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那次真的做得太糟糕了,我为什么能那样。]
山齐声:[还有很多错事。因为双亲小时候给我说不要去问别人要东西,想要什么回来跟他们说,他们给我买。我就从那时起一直觉得什么都不能收,别人给我分零食我永远说的是不用,我以为那都是客气,我不该吃;别人送我文具我都不收,因为我觉得那样不对,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到了高中才知道原来应该吃,不吃别人会不高兴;别人送的礼物应该收下,不收是很不对的做法。]
山齐声:[小学那时就被颠覆过一次,就是见到了同学的家长给自己孩子说的是“给你你就拿着”,我当时真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山齐声:[然后高中那时明白过来,花了很长时间在转换想法,我本来都不懂别人为什么不开心,不吃还不高兴吗?那是别人的东西啊。]
山齐声:[我对于我上的那所小学一直到现在都是恨与反胃,整个学校都让我想吐。小学最后升学的那段时间,他们一听说谁想去上一个更好的学校,就会都去说那个学校的不好,不想让那个人上到;如果一个本来能上很好的学校的人想稍微上一个普通一点的,那些人就会说不要上,因为他们怕把自己的名额占了。]
山齐声:[这当然也没什么,可我就是觉得反胃,我对于那种“积极感”实在受不了,见到听到觉得太痛苦了。]
山齐声:[大学考试更是……一听到他们在四处找人要资料我就心里很难受,我太受不了那种非氛围了。]
山齐声:[小学低年级时互相会聊你是哪个幼儿园的,然后就知道家长是在哪工作的了。班里几乎一半的人都来自于同一所幼儿园。]
山齐声:[初中班里大部分人都会故意想办法让别人不要学习,去说自己什么事情其实从来都是不做的;我那时竟然还全都相信,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我越是信,越有人喜欢来我面前炫耀,讲自己稍微一想就会了,故意说自己其实这也不做那也不做。]
山齐声:[他们也会在考试中作弊并且不被发现,然后平时一直在老师和同学面前表现自己绝对不会作弊,所以班里人就都会很信任他们。]
山齐声:[我现在记得我也有过很自负的一段时间,喜欢炫耀,尤其是去不如自己的人的面前。现在怎么想怎么蠢。]
(山齐声看着睡裤上的湿块还有水珠。)
山齐声:[周一没说什么,很程序化的通话,那个人肯定处理过很多个了。钱给昌组交上去,档案留着记录,就是那样。]
山齐声:[相作凝也没再跟我说什么,他不常在回组,以后见他肯定还是不多。]
山齐声:[下个月我就要二十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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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水珠滴在已经被打湿的睡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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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8日 周六 18:00
〈餐厅〉
(靠墙的一桌。木地板木桌子。)
(仵观春坐在里面,对面是储去非,斜对面是叶守鱼。)
(桌上有两本厚厚的菜单,叶守鱼和储去非中间放了一本,仵观春面前放了一本。)
仵观春:哎咱吓他一下。
叶守鱼:他打你我拦不住。
(门口迎客的声音响起来了,服务员问有预定吗,三人都听到天点橘的声音了。)
(这里其他几桌都空着。)
(天点橘走进来了。仵观春翻了菜单的一页,看着天点橘朝这边走过来。)
仵观春:天点橘你选这地儿行啊,菜单一个字看不懂。
天点橘:啊?
(天点橘很担心害怕地从他手里拿过菜单,看到上面的字后脸变了,把菜单合上双手拿着,一下一下地在仵观春背上砸了三下。)
仵观春:啊……
(仵观春低着头,背动不了了。天点橘拉开椅子坐下了,重新开始看菜单。)
(叶守鱼看着天点橘。)
叶守鱼:我都听到骨头的声音了。
储去非:你看菜单坏没。
(叶守鱼把天点橘正在看的那本菜单往起抬了一下,看到背面真的有一块凹进去了。)
(储去非也看到了,两人都发出了“哇……”的声音。)
(天点橘脸上还生气着,看完一页菜单哗地往过翻一张。)
仵观春:我觉得我骨头断了……
(仵观春感觉没办法活动左肩了。)
储去非:你非要整他一下谁拦得住。
(天点橘一直用书页能扇起风的力度翻着菜单。)
叶守鱼:[天点橘这是真的生气了,他俩还没发现吗。]
(服务员过来倒餐前酒了。)
储去非:三杯。
(储去非跟服务员说。服务员点了下头。)
(仵观春看着储去非。)
仵观春:你为啥不让我喝。
储去非:你喝多了咋回去。
仵观春:我要喝。四杯。
(仵观春看向服务员。)
储去非:……
(服务员给天点橘和叶守鱼倒好了。储去非等着仵观春那杯放到面前,直接拿过去仰头几口喝了。)
(服务员把储去非那杯放到他面前,储去非把空杯放到了仵观春面前。)
(服务员拿着酒瓶离开了。)
(叶守鱼一直看着天点橘翻菜单。)
仵观春:我就问你你受不受得了。
(储去非面色没有变化。)
储去非:桃甘的学生十四岁就都把酒瓶子拿到教室里喝了,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仵观春: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这个?
储去非:我没跟你比,我告诉你我经常喝酒。
仵观春:是吗?那上一瓶整的你全喝了。
储去非:……我喝了你怎么样?
(服务员已经过来了,天点橘在点菜。)
仵观春:喝了就喝了呗,喝了我能怎么样。
(叶守鱼也在一起点菜。)
储去非:我喝了你一整个月不许碰酒。
仵观春:……可以啊。
(储去非看向服务员,在加酒了。)
叶守鱼:你打车过来的?
(天点橘还有点没从情绪里抽出来,在专门保持情绪好了。)
天点橘:坐了个摩托。
叶守鱼:[我和储去非打车来的,特别堵,仵观春先到了,他说那会儿公交不堵,人也不多。]
(仵观春也在点菜了。)
叶守鱼:[天点橘说想和我们吃饭,周二定好的,周三植择清说昌组以前给他上课的那些人刚好在梨水想见他,天点橘说那就下周再吃,植择清说没事让我们来。]
(都点完菜,服务员把菜单收了,离开了。)
天点橘:你要喝啊?
储去非:我能喝。
储去非:[其实我心里没底。]
仵观春:桃甘的学生还干啥,给人车上喷油漆。在大街上抢了包就跑。
储去非:我有同学都干过。
仵观春:……
仵观春:[他到底在个啥地方长大的。]
叶守鱼:我以为你让我去做。
(叶守鱼看着仵观春说。)
(储去非和仵观春看着叶守鱼。天点橘看着叶守鱼笑了一下。)
天点橘:玩儿出条件反射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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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 周三 15:00
〈动车〉
储去非:害怕当众做任何事?
(储去非好像对这句话很疑惑,看着叶守鱼重复了一遍。)
(五人在包厢里,是上中下铺,一共有六张床。窗外的风景在高速倒退。)
(仵观春、叶守鱼、植择清坐在下铺上,储去非和天点橘坐在对面下铺。)
仵观春:有啥难理解的。
储去非:……
(储去非想了一下,还是很难理解。)
储去非:为什么?
叶守鱼:没为什么,他说天生的。
(叶守鱼右手拿着一沓小卡牌。)
储去非:……
(储去非更疑惑了。)
储去非:那走路不是当众走路吗,他不当众吃饭当众出门吗。
天点橘:就是害怕上讲台。
(天点橘解释了一句,看向叶守鱼。)
天点橘:是吧。
叶守鱼:嗯。
仵观春:这你理解不了了,昌组每次来你难受得跟啥一样。
(储去非有些不开心地看向仵观春,然后看向右边没看他了。)
(叶守鱼把右手递过去,让仵观春抽卡牌。)
(包厢里没有桌子,只能叶守鱼把卡牌拿在手上让每个人抽。)
(仵观春没挑,直接摸了最上面那张。叶守鱼刚才也是洗完牌直接拿了第一张。)
(他拿在手里读出来。)
仵观春:“说出你最喜欢的季节”。
(叶守鱼起身要出去,仵观春身子往后避了一下。)
(叶守鱼扶着他们后面那个包厢的门板,对着里面说。)
叶守鱼:你们这幼儿园门口买的。
(刚才借给他卡牌的那个人右手拿着几张扑克,左手正在里面选抽哪张出来。左胳膊的短袖下露出半截纹身。这里的四个人在打牌,另外两个人在看手机。他们就把出掉的牌扔在地上。)
(那个人看向他。)
——:季节是吧,我们就是玩儿不下去了才给你们的。
叶守鱼:感谢您。
(叶守鱼回来了。他的手机在床上放着,他在仵观春和植择清之间坐下。)
仵观春:那我说了。
(都等着他说。)
仵观春:我喜欢秋天。
(叶守鱼把牌从他手里拿过来。)
叶守鱼:好下一个。
储去非:什么就下一个!
(叶守鱼把那张牌放到最底下。)
天点橘:那说下原因嘛。
仵观春:原因,因为……
(仵观春想着。)
仵观春:因为凉快。
天点橘:……好下一个。
储去非:不行!
天点橘:那你还要咋,这问题你让他咋说。
(储去非看着仵观春,神情在琢磨,他不愿意就这么轮过去。仵观春普通地看着他。)
储去非:你说下你最讨厌的季节。
(储去非没说完都自己笑了。)
植择清:你想半天就想出来个这。
天点橘:植择清都说你。
(天点橘看着储去非笑了一下。)
仵观春:我最讨厌夏天。
(储去非还要说话,叶守鱼知道他还没完着,把手伸过去让他抽了。)
(储去非把手拍到那沓卡牌上。)
储去非:说下原因。
仵观春:因为我一到夏天就睡不好,我一直讨厌夏天。
(储去非还看着仵观春,想让他做什么的样子。)
(仵观春普通地看着他。)
天点橘:[……储去非这是要干啥啊。]
储去非:你……
(储去非没想好要说什么。)
叶守鱼:别你了赶紧抽。
(叶守鱼的胳膊一直伸着。)
储去非:……
(储去非一点没有听进去的意思。)
储去非:你再——
叶守鱼:哎行了你太过了,你不抽我帮你抽。
(储去非看向叶守鱼。)
叶守鱼:……
(叶守鱼胳膊低了一下,露出没办法的表情,然后脸上稍微笑起来,一直看着储去非。)
(储去非看向仵观春。叶守鱼的手放下来了。)
储去非:你再说下你夏天做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天点橘:[……储去非直接光问问题算了,还玩儿啥游戏啊。]
(仵观春看着储去非,想着。)
(叶守鱼往左边的地上看着。)
叶守鱼:……就随便玩儿一下……
(储去非看向外面的走廊地板,仵观春也视线稍微看向左边在思考,没人顺着叶守鱼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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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择清:[……现在是应该我说点什么吗。]
天点橘:[煎熬啊。]
天点橘:[他俩能不这么有始有终的吗。]
仵观春:没什么印象深刻的。
(仵观春说完看向储去非。)
(储去非看着他。)
储去非:总有一件吧。
(仵观春视线看向下面想着。)
仵观春:真的没有啊。
(仵观春看向储去非。)
储去非:……
(叶守鱼把手伸过去,天点橘稍微往左转过脸对着储去非说。)
天点橘:快抽了。
(储去非看向卡牌,抬起手从中间用大拇指和中指弄了一张出来。)
储去非:“上一个抽过卡牌的人帮你抽一张,抽到什么你就做什么”。
(叶守鱼把右手给仵观春了。)
叶守鱼:[你以为我拦你就是为了站在他那边吗。]
(仵观春从偏下的位置用中指和大拇指弄出来了一张。)
(储去非还看着那张卡牌,叶守鱼伸出左手,储去非把牌给他了。)
(叶守鱼把那张放到最下面,仵观春开始念了。)
仵观春:“说出你人生中最尴尬的一次回忆”。
叶守鱼:[那我现在帮不了你了。]
(叶守鱼想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些没法忍住的笑容。)
(天点橘也有点想笑。)
天点橘:[储去非现在心里啥感觉。]
(储去非就是看着仵观春。)
植择清:[我觉得现在就挺尴尬的。]
(仵观春看着手里的那张卡。)
(叶守鱼从他手里把牌拿过去了,放到最下面。)
储去非:我没有尴尬的回忆。
植择清:总有一个吧。
(叶守鱼低下头笑着,嗓子里一直发出声音。)
(天点橘脸上已经笑了,但他一直控制着,时不时抿下嘴。)
储去非:……
储去非:那我就说一个。
(仵观春其实没想让他说。)
储去非:我不知道梨水有没有,桃甘的小学每学期期末有实验操作考试,我三年级的时候抽到了一道量杯题,但是我忘了怎么做了,所以我在那站到了考试结束,最后所有人都走了我还站那。
(都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植择清:尴尬在你同学都很尴尬但是你一点不觉得尴尬吗?
(储去非看着植择清。)
储去非:没有啊,别人都回班里了,就我一个在实验室。
(都没人说话。)
天点橘:我能问下你有过尴尬的感觉吗?
储去非:有啊,当然有了。
(储去非说完觉得奇怪。)
储去非:怎么会没有过?
仵观春:……
仵观春:好了天点橘。
(仵观春看向天点橘。该天点橘抽了。)
仵观春:[他就是根本没懂过啥叫尴尬。他就不是会尴尬的那种人。]
(天点橘从叶守鱼右手里抽了最上面的一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