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岛西部的山道,仿佛成了一口沸腾的油锅。
喊杀声、战鼓声、弓弦的崩鸣声、巨石滚落的轰隆声、树木燃烧的噼啪爆响,混杂着垂死的惨嚎,在山谷间反复回荡、撞击,日夜不息。
黄盖与程普忠实地执行着孙坚的指令,他们将军队分成数队,轮番上阵,对扼守西线主通道的倭人隘口发起一波又一波狂涛怒潮般的猛攻。
汉军的强弩手占据制高点,冰冷的弩矢如同飞蝗般泼洒而下,压制着躲在木栅栏和岩石掩体后的倭人弓箭手。
每当倭人的反击稍歇,便有悍不畏死的汉军刀盾手,在同伴弩箭的掩护下顶着简陋的藤牌或抢来的木盾,咆哮着冲向隘口,用环首刀疯狂劈砍着加固的栅栏,或是将点燃的火油罐奋力投掷进去。
倭人在狗古智卑狗的亲自督战下,依托着熟悉的地形和提前布置的陷阱、滚木礌石,拼死抵抗。
他们藏身于密林和岩石缝隙中,射出淬毒的骨箭,或是突然从侧翼的小路冲出,发动自杀式的短促突击。
战斗异常惨烈,狭窄的山道上,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浸透了泥土,将山石染成暗红色,引来成群嗜血的乌鸦在空中盘旋聒噪。
“杀!为了女王!为了高天原!”
狗古智卑狗脸上涂满鲜血和汗水混合的污渍,状若疯魔,他挥舞着象征王权的“八咫镜”。
那实际上只是一面打磨得极其光亮的巨大青铜圆盘,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狗古智卑狗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用神器的光辉鼓舞士气。
或许是心理因素使然,每当“八咫镜”的光芒扫过,那些狂热的倭人武士确实会爆发出更凶悍的战斗力,红着眼睛扑向汉军,哪怕被长矛刺穿也不肯后退。
“稳住,盾阵!”
“长矛手,刺!”
黄盖那张饱经风霜的的脸庞上沾满了血污,他身先士卒,手中长刀上下翻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溜血花,将扑上来的倭人武士砍倒。
他心中牢记着孙坚的命令,不求速胜,但要将倭人的主力牢牢钉死在这里。
每一刻的胶着,都在为周瑜那支悄然北上的奇兵创造着机会。
就在西线打得血肉横飞、吸引了邪马台国几乎全部注意力之时,一支沉默如幽灵的队伍,正沿着人迹罕至的北部山脊,艰难跋涉。
周瑜一袭轻便的皮甲,外面罩着便于伪装的灰绿色麻布斗篷,脸上涂抹着防虫的草汁泥灰,早已不复平日的俊逸潇洒。
他带领着两千精心挑选的汉军精锐——陷阵营的老兵目光沉静如铁,先登死士们则像猿猴般矫健。
队伍中还有几十名工匠,背负着绳索、铁钩、斧凿等工具。几名被刀剑胁迫、眼神惊恐的倭人俘虏在前面战战兢兢地带路。
他们行走的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路,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云雾在谷底翻腾,传来隆隆的水声。
另一侧则是陡峭、长满湿滑蕨类和带刺藤蔓的岩壁,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上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叶味和水汽,巨大的原始林木遮天蔽日,只有斑驳的光点艰难地透下来。毒虫、蚂蟥无处不在,闷热潮湿的环境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
“停!” 走在队伍最前列探路的斥候压低声音示警。
众人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只见前方一道近十丈宽的断崖,如同天神巨斧劈开,横亘在面前。
断崖对面,依稀可见植被稍显稀疏的缓坡,那方向,正指向邪马台核心区域的后方。
断崖之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只有凄厉的风声在裂缝间呼啸。
唯一的“路”,便是断崖上悬挂着几条粗大的、由坚韧藤蔓和朽木勉强捆扎成的“索桥”。
桥面狭窄破败,在强劲的山风中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裂、坠入深渊。
“贵人,这……” 带路的倭人俘虏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索桥,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倭语哀求。
“那边是神……神的领地……过去……死……都会死……”
周瑜走到断崖边,强劲的山风鼓荡着他的斗篷。
他凝目仔细观察索桥的固定点和对岸的地形,又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脸色凝重。这索桥太过危险,两千人依次通过,耗时太长,极易暴露。
一旦被对岸守军发现,只需砍断绳索,或者在对岸设伏,过桥的士兵就是活靶子,将全军覆没。
“公瑾,怎么办?” 副将走到周瑜身边,声音低沉,看着那深渊和索桥,眉头紧锁。
周瑜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断崖两侧。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左侧崖壁上一片相对平缓、但长满了湿滑苔藓的斜坡。
斜坡下方十几丈处,崖壁向内凹陷,形成了一道狭窄的、被茂密树冠遮挡的石梁,隐隐约约似乎可以通向对岸的方向,虽然依旧险峻,却比那要命的索桥多了几分人力可为的希望。
“天无绝人之路。” 周瑜眼中精光一闪,指着那片斜坡和下方的石梁,“看到那处石脊了吗?传令,工兵营上前,伐木取藤,就地制作足够长的坚韧绳索。”
“陷阵营持重盾在前,用刀斧在斜坡上凿出踏脚之阶,先登营死士,携带绳索铁钩,准备沿石梁攀援,我等……飞渡此崖。”
命令迅速下达,这批精锐的汉军展现出可怕的执行力,沉重的斧头砍伐着坚韧的硬木,工匠们熟练地将树皮和藤蔓编织成粗大的绳索。
陷阵营的老兵们如同沉默的岩石,顶着盾牌,用战刀和斧头,在湿滑的斜坡上一点一点地凿出可供攀爬的浅坑。
先登死士们则如同猿猴,腰缠绳索,口衔短刃,利用岩石的缝隙和凸起,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崖壁上向下攀爬,试图将绳索固定在下方石梁的关键节点上。
这是一场与时间、与死神、与体力和意志的较量。
不断有士兵失足滑落,惨叫着坠入深谷,声音迅速被风声吞没,但没有人退缩。
在周瑜冷静而坚定的指挥下,在同伴用生命铺就的道路上,一条由血肉和意志构筑的“天路”在断崖石壁上艰难成形,粗大的绳索被固定,垂落下来。
“上!” 周瑜低喝一声,身先士卒,抓住一根垂下的绳索,双脚蹬住崖壁,毫不犹豫地向下滑去。
身先士卒,主将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命令。两千汉军精锐,咬紧牙关,一个接一个,抓着绳索,在呼啸的山风中,沿着那近乎垂直的崖壁,向着云雾缭绕的石梁,向着邪马台毫无防备的后背,发起了决死的攀援。
当他们终于全员踏上对岸相对坚实的土地,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喘息时,时间已近黄昏。
回首望去,那断崖如同地狱的裂口,吞噬了数十名袍泽的生命。
但前方,穿过一片相对稀疏的树林,一片被群山环抱、地势较为平坦的山谷已赫然在望,谷地中央,依山而建的大片木结构房屋、高高矗立的粗犷神殿,在暮色中清晰可见。
缕缕炊烟升起,隐约传来人声,一派毫无防备的宁静。
周瑜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泥灰,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那暮色中的邪马台王庭,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微微沙哑,却带着斩断钢铁的决绝:
“目标,神殿,粮仓,降者生,阻者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