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四刻,宫墙内仍笼着薄雾,阶前铜鹤衔灯未熄,映得丹墀一片暖黄。
刘备端坐赤漆御榻,冕旒垂珠微微晃动,身上玄色朝服下肩背挺得笔直,阶下群臣分列两班,工部尚书黄承彦率先趋步出列奏道。
“启禀王上,新钱的样品已经做好,臣请呈上,供殿上诸君一观。”
黄承彦的话引得殿上的诸多老臣一惊,他们最近为了发行新钱一事没少上奏,奈何自家君王总是态度不明,总是说要再等等。
因此昨日朝会结束之后,他们干脆就赖在王宫之中不走,非要就铸钱一事说出个子丑寅卯,直到了深夜才不情不愿的离开,哪知工部这边效率这么高,连新钱的模板都造出来了。
许多人都看向工部侍郎糜竺,后者耸了耸肩,然后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事。
因此众臣又把目光转向出列的工部尚书,眼下新朝权力最大,也是最得用的几人之一。
刘备轻轻颔首,“准。”
随着刘备的准允,黄承彦从袖袍掏出一个青色的锦盒,而后交给了身旁的侍卫。
刘备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了百枚左右的铜钱,钱体泛着暗金,方孔四隅錾着细密的云雷纹,正面“开元通宝”四字筋骨嶙峋,背面则是星月纹记。
他先是取了一枚在掌心摩挲,后又重复抽取了几枚,发现制式如一,左右掂量了一下,感觉轻重也是一般无二,遂将铜钱放回盒子,让人散在木制托盘里穿传阅众文武。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等场中的惊叹声与议论声渐歇之后,刘备这才开口。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这新钱如何?”
尚书令卢植闻言出列,“这名为开元通宝的新钱做工倒是精良,每一枚又都是同样制式的,就是不知量产之后,还是否有这般质量。而且我观之应是不足五铢的,不知重量几何。”
刘备看向黄承彦,示意后者为众人解惑。
“诸位也知,如今天下钱币繁杂,私铸成风,交易极为不便。”
“旧钱重量不一,材质不纯,导致市场混乱,百姓苦不堪言。而这开元通宝,每一文重量相同,材质精良,易于携带和交易。且‘开元’有开辟新纪元之意,‘通宝’则为通行之宝。
“此钱重二铢四絫,径一寸一分,孔三分见方,除去开元通宝四个由王上亲提的字之外,正反面分别刻有用于防伪的云雷纹与星月纹。\"
“至于这制作之法么,无可奉告,诸位只需要知道以后的每一枚铜钱都如你们见到的样币一般,不会有分毫之差。”
卢植闻言也不生气,思索一番后开口道。
“臣没有其它异议,就是这五铢钱乃是成例,而这新钱不足五铢,是否会臣民引得物议沸腾,百姓不愿意使用呢?”
刘备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其他人,“还有人是这么想的么。”
杨彪、张昭、黄琬等人皆出列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有此疑虑。”
......
出言发表意见的多是文臣,武将一方尽数沉默,他们其实也不太关心新钱旧钱什么的。
他们认为以自家王上如今的名声、信誉、威望,就是用那白纸作画,写上大小面额,拿出去都比那钱货使。
现在坊市之间的硬通货不是什么金银玉器、也不是什么绸缎布帛,更不是米面等粮食,反而是昔日打下的那些借条、契书。
如果你是北方的外地人,想要在蜀汉统治的范围内立业。
只要你把手中的借据交给扬、荆、益、交等州任意一处的官府,就会有专人将这东西加急呈送成都的户部审阅,一旦经鉴定是真的,你立马会获得一份新的户籍文书,以及借条之上等值的十倍财货,以供你安家立业。
此外,拥有这些借据的宗族,当地官府在招录吏员时,优先录用他们的子弟。
而如果你当时是如崔氏、糜氏等族一般举族压注的,那直接可以进成都等着授官、分田、分房了,借据在盖章之后还会还你,以上都是白送的,第二次依然十倍兑付。
在这种情况下,你别说是发什么不足重的铜钱了,就是在石头上刻字,照样让百姓趋之若鹜。
所以武将这边皆默不作声,看着那群文臣在那为一些无足轻重的事争来争去,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想着下朝之后该去哪里吃酒去的事了。
等到所有人语毕之后,刘备这才说道。
“孤觉得诸位爱卿所言有理,这五铢钱陆陆续续用了数百年,早已深入人心,贸然变之,这治下臣民是否能接受,是否愿意使用这新钱,确实值得认真思量,不得不慎之又慎。”
“可这世间岂有因噎废食的道理,孤还是那句话,成与不成,试过才知道。”
“就在这成都城内试行一段时间,若是百姓可以接受,自可推行除幽州外的其余四州。”
“因此当务之急是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条陈出来。”
“也就是说莫要在铜钱的轻重,足不足两的问题上争论太多,耗费太多心神。”
“我们要解决的是如何推行,如何监管,如何打击私铸,如何解决铸钱原料,以及在新钱试行失败之后,又如何去解决国库空虚,财政困难的问题。”
“除此之外,就是这赋税之中的商税改革之事了。”
“既然那些商人觉得自身地位低,总觉得低人一等,那孤予他们着华衣锦服的权力,予他们的子弟出入仕途的权力。”
刘备这话一出满朝皆惊,中书令杨彪当即出列劝谏。
“王上三思,商人多谋私利而损公义,若是予他们参与政事,恐官商相互,践踏法理啊。”
刘备环顾了一圈,虽然只有杨彪一个人说话,但是看殿内群臣的表情,也是非常赞同此种观念的。
“让孤把话说完,提高商人的地位不是没有代价的,自此之后,我朝要对商业苛以重税,这税收的大头,以后要从商户身上收。”
“还有,出仕的官员既然领着一份非常厚的俸禄,那以后就不准经商,商籍出身做官的,需要另立门户。”
“官员以权谋私,帮助亲族牟利者、操纵坊事者、迫害百姓者,夺职、抄家、流放、罚金,严重的斩立决,家人与那异族奴隶一样,需要服苦役。”
等刘备话说完,殿内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本人是没有经商不错,但族里经商的大有人在啊,而且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利益都是他们这些在朝内做官的人拿走了。
族中的那些从商的族人为什么愿意如此,不就是想求个庇护,求个照顾么。
如果这样一弄,别人还会心甘情愿的给钱么。
而且都说收重税了,族中那些从商的子弟到时也没余钱孝敬他们啊。
“王上三思……王上三思!”
只见不断有人出列谏言,刚刚那个站在最前面的杨彪,反而回了队列,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刘备看到文臣这边近乎有一半的人出列,武将那边依旧安静,心里还是颇为满意的。
若站出来反对的人太多,那他还真不太好发飙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朝上的百官领着十倍于先帝时期的俸禄,现在还和他谈什么三思。
真以为他刘备是泥捏的雕塑,什么都可应声的好好先生,不发一次飙,有些人看来是认不清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