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要的拜师礼刘备给了,不过却不是刊印,也不是用笔墨将心学书写出来,而是选择在回舒县的马车上与两位老师口述。
卢植在此前也是一知半解,只听这个弟子说过知行合一,致良知,却没有听过这句“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他与郑玄又不是什么蠢人,相反,在儒家经学这一道上,两人的造诣非常,哪能听不懂什么是心学。
郑玄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又睁开眼睛看了刘备许久,斟酌再三之后,开口问道。
“这【心学】若真是玄德你所创,那我没有资格做你的老师,因为这是开宗立派的学问,凭借这本书流传千古,或许在后世人的口中,你会被称为圣人也犹未可知。”
看到郑玄欲言又止,卢植笑了笑说道。
“康成你想什么呢,这小子虽然天资聪颖,但绝无一丝可能写出这本书,应该是从他人那窃来的吧。”
刘备看着自家老师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能苦笑着回道。
“老师明知故问,学生哪有这般本事,这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隐士高人传授给我的。”
“他还说此书暂时还未到现世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宜太多。”
郑玄突然眼前一亮,抓着刘备的手急切的问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刘备连忙摇头,“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来历,那位老者甚至不愿收我为弟子,教授了我一段时间后于某天不告而别,渺无踪迹。”
郑玄嘴角微抽,觉得刘备把他当傻子,然而一旁的卢植开口道。
“康成,你还别不信,听起来是有点不可思议、天方夜谭,但我在庐江担任太守之时,曾亲眼目睹一异人教授我这弟子双手剑。”
“我上前与其攀谈,人家还不搭理我。教了一段时间后就悄然离去,全然一副孤高自傲的隐士做派。”
听到这里郑玄明显有些失望,为与那般大才失之交臂感到可惜,于是长叹一声道。
“那位大贤说得是对的,心学虽好,走的路也是对的,可于此时来说却有些离经叛道,有些不容于世间。”
“你若真的敢去传播,会立刻引得群起而攻之,被所有世家大族抛弃,就不要想再肖想匡扶汉室了。”
郑玄在匡扶汉室这四个字上加重了口音,让刘备在一瞬之间感觉到非常心虚。很显然包括自家老师在内,这些大儒就没一个真正傻的。
不过他们既然能来参加自己的婚事,就已经代表着很多东西了。也就不枉费他这多年的蛰伏,与这出山以来的多方博弈了。
他这新拜的老师郑玄,也果非凡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任由心学传播的可怕后果。
心学不是喊几句口号,它真正的主张是“人人皆可为圣贤”、“庶人非下,侯王非高。”
它挑战的不止是整个儒家传统的等级观念和君父权威,而是家天下。
说简单点吧,这种自由主义思想太超前了,它会严重动摇家天下的统治,将封建王朝摇得风雨飘摇,然后被觉醒自我意识的百姓砸个稀巴烂。
什么叫不假外求,就是自己去探求真理,自己去思索,去寻找,去判断,不要光听别人怎么说。
因为天理、善这些东西不在别处,它就在你心里。
你要用至诚去寻找它,你要去鉴别它。你要有勇气去相信自己可以是圣人,人人都可以是圣人。
你与圣人是平等的,因为人人心里都有善,都有真理。
你不要担心你会脱离正轨,不用担心人人都去思考善,善就会变成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果人人都至诚致善,那么大家最终会走到一处,取得共识。
如果你看到坏事,要相信自己良知的判断,要有勇气去面对这恶。因为这是你本身具有的天理的力量,不需要依靠别人就能做到。
这些思想是对的,是有力量的,也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问题是眼下才公元二世纪末,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皇权至上,大地主,大豪强掌握着所有社会生产资料与生产方式的封建社会,意图革人家的命,不是找死又是在做什么。
这第一刀要是落下来,先砍得就是他自己,砍得是他刘氏天命。
这游戏就没法继续玩下去了,身边人会先他造的反,革他的命。
大家伙跟着他刘备来搏从龙之功,求公侯万代,封妻荫子的,不是来玩什么人人平等,与整个大汉天下为敌的。
马车跑得很快,虽然略微有些颠簸,可车舆两侧有着可以扶的木质把手,里面垫着松软的垫子,卢植与郑玄倒也不觉难受。
闲聊了一会之后,两人便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两侧的风景,高声吟唱着诗歌。
唱着唱着两人也乏了,卢植就开口问道,“玄德,最近可有新作,不拘什么长短,管它五言七言,就算押不上韵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听就行,快快吟来让我与你郑师鉴赏一二。”
刘备看到两人让他作诗词,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绝世名篇,只能在心里和后世某位诗仙再次说了声抱歉,装模作样的闭眼想了一会,而后解下酒壶狂饮,最后拍着大腿喝道。
“有了,弟子曾在梦中见一仙人饮酒,醒了之后就有了此诗,还请两位老师斧正。”
卢植闻言眉头一挑,没好气的骂道,“快快诵来,别吊我们胃口。”
刘备轻声笑了笑,再仰头饮了一大口桂花酒,高声长喝了一声“痛快。”
“此诗名为将进酒·君不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彩!”卢植与郑玄纷纷拍着车舆高声叫好,车旁骑马跟着的关羽、张飞、赵云三人也连声喝彩。
所有人都沉浸在诗句的意境之中无法自拔,甚至就连那个赶车的马夫也摇头晃脑的,显然也为此诗所倾倒。
“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戏夫子,郭奉孝,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靖王昔时宴长乐,斗酒十千恣欢虐。”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当刘备最后一个愁字吼完之时,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郑玄与卢植久久无言,身旁的三个结义兄弟也皆数失语,很长时间里,就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与车轮碾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足足过了百息的时间,卢植才感慨万千的开口,“好,好一个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好一个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一个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
“此诗方为饮酒诗之最,亦为传世名篇。靖王刘胜与长乐宫为师听得出来,就是不知道这戏夫子与郭奉孝是谁啊?”
刘备笑着开口道,“乃是弟子请来辅佐我的两位贤士,一人名曰戏忠,字志才,曾为幼童蒙学,当过一段时间夫子。”
“另外一人名为郭嘉,字奉孝,乃是个无酒不欢之人。”
郑玄点了点头道,“这两人要随着此诗名传千古啊,玄德倒也舍得,也难怪世人皆言你有高祖之风,这招揽贤士,收拢人心之能,比之那位我看也是不差分毫的。”
也不怪郑玄感慨,文人墨客不就求个名垂青史么,自己新认的这弟子太厉害了,他想不出在收拢人心这一条道上,当今世间还有谁人能够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