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兄弟到底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人物,并没有被陈纪的话吓到。
半躺在竹椅上的荀爽冷哼一声,“刘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老夫要亲眼看看才行,而不是听别人道听途说。”
“你在老夫面前危言耸听,对刘备多有贬损之词,不就是怕我动了将女荀许给他的心思。”
“在外面还假惺惺地当着那些小辈的面,说你要替南阳阴氏保大媒。”
“你这老家伙早不提,晚不提,下了刘备送过来的象棋新戏之后,偏偏就提了。”
“依我看,最应该防一手的人不是刘备,而应该是你陈元方,是你颍川陈氏。”
陈纪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勾勾的瞪着荀爽,“你这老东西怎得不识好赖人,我好心提醒,你竟然这般疑我。”
荀爽也回瞪了回去,“我还就往坏处想了,怎么着吧。”
荀绲看着掐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到老了还是这般模样,不由得轻声叹道。
“两个加起来百多岁的人了,怎么与稚童无异,要让儿孙们看到,还不得笑掉大牙。”
陈纪不服气的辩解道,“仲慈,这能怪我么,你来评评理,我有他说的这么坏么?”
“人家何进生前还给我评了什么明儒榜首,我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怎么会算计你们?”
荀绲端起陶杯抿了一口加了盐、糖、牛乳等奇怪佐料的茶,慢悠悠的回道,“你是。”
“你……,你们!”陈纪被荀绲、荀爽两兄弟气到了,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随后起身站了起来,做势就要离去。
“我走了!”
“老夫走了!”
“陈元方走了!”
荀爽掏了掏耳朵,懒洋洋的对着在门口来回徘徊的陈纪说道,“不送,元方兄记得把门带上。”
自讨没趣的陈纪骂骂咧咧地出门了,很快就乘坐着牛车,带着自家儿郎离开了荀氏所在的村落。
等到陈纪离开之后,荀绲看着自家六弟道,“慈明,你真有意将女荀许给刘备?”
“不过一副象棋而已,我记得此前你可是很瞧不上那人的。”
荀爽伸了个懒腰,从竹椅上慢悠悠的坐了起来,随后坐到了荀绲对面,两人开始对谈。
“二哥,凡事怎能看表象呢,莫要被一叶障目,看不清更远、更深之处的东西。”
“象棋只不过一玩物,可由表窥里,刘备这人创造新事物的能力,实在是让我心惊。”
“沤肥法、豆制法、煮盐法、曲辕犁、卖给河北士族的棉衣棉甲,双方共同做的那个棉花生意,给马穿着的鞋子,双边马镫,再算上这象棋新戏,你算算,光是我们打探到的,就出现了这么多的新鲜物事,那不知道的呢?”
“此前我只是觉得这人非常麻烦,心有异志,又极擅蛊惑人心,会是一个比张角要麻烦十倍、百倍的人物。还说过日后乱天下者,必此人也之类的话。”
“可时移事易,当董卓废掉少帝,亲手开启乱世之时,这刘备,就与乔公评价那曹孟德的一样,乃是治世之能臣了。”
“说来有趣,当年乔公说了这句批语之后,太尉曹嵩大惊,连夜找人去请托,借许邵之口将其改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并大肆在士林中传播,把原本的意思给篡改了。”
“可你我也是见过曹孟德的,我觉得乔公没有说错,他终究会与董卓、刘焉之类的人一样,从一个一心救汉的大汉忠臣,变成一个个窃汉之奸贼。”
“错不在他们,甚至不在先帝,而在这天下的士族,在光武皇帝陛下刘秀身上。”
荀绲吞了吞口水,身子抖得和筛糠一般,他六弟的这番话要传出去,荀氏必亡。
“慈明,你马上就要出仕了,慎言呐。”
荀爽不在意的笑了笑,似乎是完全看开了一般。
“怕什么,隔墙又无耳,陈元方那老匹夫已经走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远了,我们再论刘备。假若天下群雄并起,又回到了千百年前诸侯雄霸的局面,那我觉得,这个人的赢面会大一些。”
“韩、陈两家都已下注,这陈元方竟然还先胜韩家半子,派嫡子入局,我荀氏又岂能落后。”
“二哥,你要能舍得,就让文若也跟着去,若是舍不得,我就得把女荀许给人家。”
荀绲神情复杂,手指头不断在茶杯上摩挲,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已经开始发白。
“非得如此?休若、友若、文若兄弟三人之中,以友若之才最高,性格最仁厚,我是想再等几年,等局势明朗了,再让他择主依附的啊。”
荀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喉,饮尽之后,这才笑着回道。
“陈元方虽然危言耸听,可刘备治的是公羊,行的是王霸之道,多半是真的。”
“何为王霸,内圣外王也,与他站在一边,荀氏定会大兴,若与他敌对,定会被毫不留情的消灭。”
“在其他人身上,我们还能玩分头下注,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戏码。”
“可这个游戏在这种行王霸之道的人身上是行不通的,一次不忠,终生不用。一姓侍三主,你说刘备会重用友若么?”
荀绲听懂了,苦笑着开口,“你的意思是先放文若与友若两兄弟去试试水,如果刘备在江北两郡的事业蒸蒸日上,那就加注,甚至是我们举族依附。”
“要么一条路走到黑,全都去帮他。要么就只派一两个子弟去他麾下当官就行了,剩下的儿郎要是不愿,就隐居乡野,以耕读为生,但绝不能再玩选边下注的把戏。”
荀爽点了点头,“正是此理,二哥你也勿要多虑,等会人就来了,你好好观察一番就是了。”
荀绲叹了口气,“我就是有些想不通,这人怎么能如此霸道呢。”
“哈哈哈,能不霸道么,几千人马,就敢在辽东摆京观。这要给其百万之师,不得杀的诸胡亡族灭种,远遁西域、漠北。”
就在荀爽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一个非常轻的响动。
按理说是没有仆人敢靠近他书房的,外面有人守着,其他人进来之前也会通报,不会出现被窃听的事。
能无视外面守着的家仆,还有胆子偷听的,荀爽除了想到自家女儿荀采,再也想不到第二人。
“咳咳……,女荀,还不滚进来跪下,谁让你偷听我与你叔父谈话的,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门外的荀采吐了吐舌头,刚才没被陈家伯父发现,却被自家父亲发现了,只能低着头进门。
余光看到父亲脸色铁青,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嗫嗫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