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光芒,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光辉。
真正支配历史的,或许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那稻田里辛勤劳作的老农,是官道上往来的商贾,是朝堂上恪尽职守的官员,是孤灯下苦读的学子,是砖瓦之间流汗的工匠……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注定默默无闻,就像这次韩韬带来的这十几个衙役,看着无足轻重,就如同路边小石头一般的小卒子,却轻易摧毁了许县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防。
这些人对许县太熟悉了,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当他们带着钱财,以及些许承诺走进了一个个旧识的家中之后,这一个个被上位者踩在脚下的小人物,就会让上面的人变成瞎子、聋子、哑巴。
在县丞郑钧,县尉吴甫,亦或是城里大多数士绅的认知中,破一座城池,长则以年计,短则以月计,哪怕有贼子潜入城中里应外合,那也要花上数个时辰苦战,方能夺门破城。
可像刘备这样兵不血刃,一刻钟就成功进城,还有士兵百姓争相投效的,那真是他们生平仅见。
说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有些夸张,可那些混得不如意的,穷困潦倒的,活不下去快要饿死的,全都跪在道路两旁,求着刘备收留他们。
郑钧到场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人群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他想与刘备说句话都挤不进去。
那些昔日见了他就点头哈腰的城狐社鼠,贩夫走卒,现在一个个神气的不得了,眼中再无他这个县丞半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方、邓、金、李、于、王等十余家在城内有头有脸的家族之主悉数到齐,静静看着那个被人们围在里面,正开怀大笑的男人。
郑钧看见了方氏队伍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韩韬,瞳孔猛地一缩,随后看向脸色铁青的吴甫,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
“你疯了?!这时候打我们的韩县尊,就不怕惹祸上身。”
吴甫冷哼一声,并没有理会郑钧的话,后者自讨没趣,立刻热络地跑到了韩韬旁边,开始攀起了交情。
“短短一两日不见,没想到韩兄竟然有这番令人的艳羡的际遇,就像刘将军最近作的那首上李邕中写得那般,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此后鹏程万里,前途不可限量啊。”
韩韬看着郑钧,面色古怪的说道,“既然郑兄羡慕,那不如稍后让我为你引荐一番,我们一起去庐江就任,再叙同僚之宜。”
郑钧吓得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好意心领了,可郑某在这里牵绊太多,割舍不下,就不能陪韩兄远行了。”
有意转移话题的郑钧连忙将话题引到了韩韬的脸上。
“韩兄,不知是哪个狂徒竟然出手打你,真是胆大包天,目无法纪,你说出来,郑某定要帮你讨个公道。”
说完之后还用余光瞥向吴甫与方颜,似乎是想要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什么似的。
韩韬闻言眼前一亮,拉着郑钧的手道,“郑兄,我太感动了,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打我的狂徒就是他,戏志才!快让人将其拿下,板子皮鞭伺候。”
郑钧脸皮一抖,连忙挣脱了韩韬,“共事一场,你就别害我了。郑某已经打听清楚,这戏先生乃是刘将军求的大贤,是要拜为军师,以托大事的,这公道你还是找他主持吧。”
见到郑钧不上当,韩韬只能叹了口气,随后用胳膊戳了戳戏志才。
“看到没有,吾主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戏志才冷笑一声,别人看不明白,他又如何看不明白。
百姓多愚昧,盲从,刘备又没有恩泽这许县百姓,这私下要没有韩韬使人传播流言,摇唇鼓舌的煽动,这些人又如何能来这么快。
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依戏志才看,这想跟着刘备走的,无不是一些对现状不满,或者穷到活不下去的人。
那些稍微有点钱,能够养家糊口的,哪个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这熟悉的故土,去一处未知的地方讨生活呢?
唯一让他意外的就是刘备对这些人的态度。有些事是装不出来的,也没法装。
就像戏志才见过的,某些士绅从骨子里厌恶这些黔首,贱民,更不会拉着那些贩夫走卒的手,热络地与他们攀谈。
那些人就是装,也不会自降身份,去做这些根本没有用的事。
可这人不同啊,他是真得笑的很开心,怀里抱着个还在流鼻涕的娃娃,正耐心的用珍贵的丝帛手帕给孩子擦拭脸庞。
擦完后,将沾满了污秽液体的手帕折了折,丝毫不在意的放回了袖子里,并从身边的士兵手里要了一块肉脯,丢进了孩子嘴里。
之后这个孩子被还给了他的父母,刘备又接着与身边的其它人攀谈,不论是闲汉、是工匠、是小贩、是乞儿,还是衣不蔽体的老农,他都耐心的与之交谈。
戏志才很肯定刘备看到了韩韬,看到了他,也看到了许县的县丞、县尉,乃至所有士绅。
可他仍然没有推开众人过来,而是慢条斯理的与这些受蛊惑而来的百姓们交谈,安抚他们的人心。
这一幕让戏志才感触颇深,他觉得刘备就像一个帝王,正在检阅着自己的军队。他相信不久之后,这些人一定会跟着对方走的,一定。
果然,不知道刘备说了什么,戏志才清楚的看到,那些马上的骑兵纷纷下马,并扔掉武器,开始在行囊里翻找,将里面的肉脯,肉干,干饼等军粮全都放在了地上,任百姓自取。
而围着他的那些百姓,也开始散开了,朝着那些吃食的方向走了过去,分完之后,竟然有秩序的朝着城门左侧的空地走去,随后静静地坐在地上,吃着骑兵们的军粮。
当人群散开之后,刘备这才看向了最后方的人群,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戏志才这时注意到,刚才面对百姓时已经放下兵刃的骑兵们,重新拿起了自己的长枪,并翻身上马,团团地围住了他们,吓得郑钧等人直打哆嗦。
为首一员骁将,用马槊指着众人,大声喝道,“俺乃刘裕,扬威将军,平寇中郎将刘备,刘玄德麾下黑甲校尉,前日俺们的军司马韩韬,还有军师戏先生在城内走失,你们要给俺一个交待!”
众人看看远处依旧在笑着的刘玄德,看看马上用长槊指着他们,显得异常狂妄的刘裕,再看看人群中憋笑的韩韬,心想你们是不是有病,这他娘的全都是一群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