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琬虽然恼怒,不过以他封疆大吏的地位,没有必要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置气。
更重要的是,他急着确认刘备的战果,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让他头疼不已的葛陂黄巾,就这么被剿灭了?
苟四虽然混账,可跟着的牛犇等人还是很客气的,已经将昨夜的战事给黄琬、钟繇,以及城内一夜未眠的众多士绅说了一遍。
说是他们以一当十,仅用两千骑兵,就击破了刘辟、何曼、何仪等诸多黄巾渠帅的万人联军,斩杀两千,俘虏八千,只有不到百人趁夜色掩护逃跑。
众人原本是将信将疑的,可出城走了数里之后,遍地都是暗红色的血浆,已经浸透了行走的道路,无头尸体,头颅、断手、断臂,以及人体内脏等组织,散落得满地都是,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给人以非常大的视觉冲击。
不少士绅在入营之前就吐了,那些负责挑酒的民夫也是骇得两股颤颤,身子发软,要不是前面有黄琬这个豫州牧带着士兵开道,他们早就转身逃跑了。
入营之后所见场景更是骇人,一群群衣衫褴褛的贼兵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圈,全都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每个俘虏跪着的圈子附近,只有五六个士兵持戈矛看守,纵是如此,也没有一人敢动。
刚开始还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不敢反抗,明明有数千人之多,为什么会放下手中兵刃投降。
可进营走了百十步,看到所有俘虏之前的那一排排人头,以及全身披甲,盘腿静坐在地,神情亢奋,嘴角含笑,默默低头在数手中人耳的燕云铁骑时,黄琬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这些混蛋在用人耳计功,这一个个人头,一串串人耳,于这些士兵而言,就是铜钱,就是战功。
此等虎狼之师,与昔日的秦之虎贲又有何异,难怪给众贼骇破了胆。
最离谱的是,黄琬通过心算,这些披甲的燕云铁骑人数差不多也近两千之数,刘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如此惨烈的战斗,为何他这边的骑兵损失会如此的小。
这个问题钟繇也想问,不过他们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在燕云铁骑身后,还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地躺着一地受伤的士兵们,正在有医师给他们治疗,涂抹着不知名的药粉。
这些混蛋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紧紧攥着手中染血布袋傻笑,这状若疯魔的神情,立刻让众人想到了身边已经被松绑的苟四。
其中一人见到苟四后,大吼道,“老苟,怎么和死了爹一样吊着个脸,俺们打了个大胜仗,快给爷爷们笑一个。”
躺在地上的诸多伤员纷纷笑出了声,并开始起哄,苟四咬牙骂道。
“王风,你个驴球玩意儿别惹老子!信不信捏爆你的卵蛋儿?”
躺在地上的大汉咧嘴一笑,“不信,让你一只手也打不过俺,让老蒯赶紧开饭啊,饿死个人。”
痛失大功的苟四也没有心情与王风拌嘴,闷闷不乐地跟在黄琬身边,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牛犇神情莫名的停了下来,开始给众伤兵讲述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伙立马明白了为啥苟四脸色难看了。
王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哎呀,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被这老苟给浪费了。”
一旁的刘云也紧咬牙齿,“谁说不是呢,真是废物,要是乃公去就好了!还有他夺刀作甚,直接一头撞死,或者以头拄地,从上面跳下来啊。”
还有人哀嚎道,“可恶,老子有四个儿子,要是我去了,不就是一门五侯了!”
众伤兵正捶胸顿足,对此议论纷纷呢,却看到他们口中的正主苟四,上半身被剥个精光,给人抬了出来。
随后他们的大哥刘备,提着马鞭面色阴沉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张飞、赵云、耿忠等将,不过众将神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还有几分艳羡、感叹、还有恨其不济事的复杂感情蕴含在其中。
众伤兵看到自家大哥出来,立刻闭上了嘴巴,然后不管伤的多重,纷纷起身,束手而立。
黄琬等人看到这一幕又是一惊,感慨刘备在军中的威严之重。
刘备路过王风等人身边时,扭头看了看他们一眼,“怎么不笑了?”
众伤兵立马低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看着地面开始数蚂蚁。
刘备冷哼一声,随后说道,“你们也跟着。”
这些伤兵连忙点头,跟着走在了张飞等将的身后,等走到众多骑兵与俘虏中间的空地上之时,刘备才示意将苟四放下。
扬起马鞭,啪的一声,刘备就抽到了苟四的背上,立刻将其背上抽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众将看到自家大哥动了真怒,连忙上前求情。
张飞死死拉住刘备的马鞭,“大哥!你这打法会死人的!念在苟四初犯,就饶了他吧。”
刘备看了看拉住自己的张飞等人,又转身问苟四道,“冤枉你没,需要大哥网开一面,替你修改军法不?苟四。”
苟四咬了咬牙,大声的吼道,“不冤!苟四不走正道,妄想投机取巧,忘记大哥说的,功名但凭马上取的忠言了。”
刘备点了点头,“好,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你再告诉大家伙,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又为何要鞭笞你。”
苟四深吸一口气,又大声吼道,“我在不久之前,一个人进了城,欲夺刀自刎,给黄使君身上泼脏水,挑起两军对立,助……,助……”
看到苟四犹豫,刘备大骂道,“说!敢作敢当,方为男子汉大丈夫。”
抹了抹眼泪,苟四继续说道,“我苟四,意图杀身成仁,以一条贱命,挑起两方对立,为大哥换来入主豫州的机会。”
黄琬等人此时倒有些佩服刘备了,心惊他敢将此事揭破。
不过也有些可怜苟四了,拜了这么一个不敢扛事的大哥。
刘备的众多兄弟们也都阴着脸,觉得这事没必要小题大做,心中有些许怨言。
张飞、赵云欲开口求情,刘备右手一抬,阻止了两人开口,“苟四,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么?”
看到苟四摇头,刘备眼中含泪,长叹一声道,“有功必赏,你们立下的军功,大哥可曾亏欠半分?”
苟四低头哽咽,十息之后,这才回道,“不曾。”
刘备再转身看向那些燕云铁骑与伤兵们,大声吼道,“我可曾亏待过你们?眛过你们的军功?少发过一枚铜钱?”
所有士兵众口一词,整齐划一地连喊三声,“不曾,不曾,不曾。”
“嗯,既如此,有过必罚,你们为何要阻拦我?”
众多士兵低头沉默不语,张飞、赵云等将轻叹一声,随后退去。
刘备又抽了两鞭,仍然没有留手,直给苟四抽得惨叫连连,背上血肉模糊,口吐鲜血。
第四鞭没有落下去,刘备看着试图挺直腰杆的苟四,轻叹一声,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与苟四跪在了一起。
“大……,大哥!您为何如此,我老苟……”
刘备紧紧握住了苟四的手,又是一鞭朝身后的空地抽去,止住上来搀扶他的张飞等人的冲势,“你们站着听就行。”
“老苟,还有众兄弟们,你们听好了,你们想要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大哥都会给,也能给。”
“可大哥要的,是你们活着,站着受封赏,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坟墓里。”
“我刘备没有什么本事,能走到今天,全仰仗诸位兄弟不惜命,出死力,才能扬名天下,显耀于人前。”
“你们的恩,你们的情,大哥记着,美食美酒,土地、财货不能酬万一。”
“故而大哥希望你们活着,以后务必要珍惜性命,别再行此荒唐之事了。”
“记住,功名只在马上取,不许马革裹尸还!”
“大哥!呜呜呜……”苟四扑在刘备怀里,哭的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刘备身后的张飞、赵云、耿忠、李整等将,还有那满营的士兵,跟着黄琬等人的士绅,甚至是跪在地上的俘虏,也有许多人在哭泣。
黄琬与钟繇两人则是倒吸凉气,他们到底还是小看刘备了,人家的段位太高了。
还有这苟四犯了如此大错,你就打了三鞭,就没了?!
玩我们呢?给我们演戏呢?还借此收买人心,让部下更加忠诚。
黄琬与钟繇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刘备早就懒得掩饰自己的反心,除了没有扯旗造反之外,这家伙其余的所有动作,都与反贼无异。
可问题是这要换成其他人倒好办了,以大义压之即可,可他为什么偏偏姓刘,偏偏就是汉室宗亲。
这样的号召力与感染力,已经给二人看得头皮发麻,这要在江北继续壮大,大汉的半壁江山,危矣!
接下来就更厉害了,刘备拉着哭成泪人的张飞,要代苟四受过。
两兄弟拉扯了好久,张飞实在拗不过,只能轻轻的用马鞭象征性地抽了自家大哥几下。
看着哭声愈发大的军营,黄琬咬了咬牙,小声对身边的钟繇说道。
“希望元常你没有猜错,朝廷会很快将我们召进洛阳,不能再拖下去了,朝堂诸公没有亲眼所见,根本不知道此人有多厉害。”
钟繇只能苦笑,“是啊,若非亲眼所见,否则这事说出去没人信的。”
“唉,这么多俘虏,还尽数是些青壮,如果再算上即将到来的百姓,徐州逼粮旧事不远矣。主客易位,攻守易形,使君还是早做打算,联合各家凑粮,在您离开豫州之前,把这尊瘟神送走吧。”
黄琬点了点头,有些意兴阑珊的转身朝营帐内走去,不去看刘备的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