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斜阳坠在山头,余辉在雪地中粼粼跃动。
宋冬生狼狈追来,系紧最后一粒盘扣,左脚堪堪塞进布鞋。
宋小麦眼角漾开浓浓笑意:“你咋来了呢!”
宋冬生瞪了小妹一眼:“这时候出门,回来天都黑了!”
说着,他一把拉起小妹冰凉的手,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天冷大伙都不怎么出门,你一个人就这么跑出来,出点啥事咋办!”
“以后出远门记得叫个人陪着,都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
“翻了年你都九岁了,是大姑娘了,更要注意,知道吗?”
“噗——”
正絮叨的起劲的宋冬生一愣,撇过头,看着莫名发笑的小妹...
“...你笑啥?二哥说的话你记着没?”
宋小麦捂着小嘴直乐:“知道了知道了!”
“以后再出门,我就叫上二哥一起,绝对不一个人乱跑!”
“嗯...”这还差不多。
宋冬生心里一松,便不再多言,牵着小妹的手,迎着夕阳朝刘家前行。
宋小麦心里淌过阵阵暖意。
外人都说自家几个孩子二哥跟便宜爹最像,她努力回忆早已模糊的记忆,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而已,并不详尽。
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说完就后悔的话。
“二哥,爹是什么样的?”
宋冬生一怔,牵着小妹的手不由一紧。
宋小麦心生阵阵悔意,以为触动了对方伤心地,没想到的是,转眼就见对方撇过头怜悯的看了一眼自己...
...所以...自己才是被可怜的那个吗...
宋冬生轻声念了句:“咱爹...”
他心头一叹,自家几个孩子,从三弟小妹开始,都没怎么见过爹。
还道是忘了,原来都默默藏在了心里...这会倒想起来问了...
他斟酌了又斟酌,犹豫间思索该怎么说才能让小妹开怀一些。
见对方为难,宋小麦只以为是对方词穷,便笑着问:“咱爹长得好看吗?跟大伯二伯像不像?”
她记忆里,好像挺高一汉子。
这话好答,宋冬生立马笑着回:“咱爹眉眼随了阿奶...”那定是好看的。
“经常听大家夸他英俊来着。”
宋小麦默默点头,其实这一点在自家几个孩子身上就能见到一些端倪。
“爹既然长得英俊,年轻时定有不少婶婶姨娘喜欢...”
“二哥,听说咱娘是从很远的大山里嫁出来的,那是怎么跟爹走到一起的?”
“额...”
晚辈不该私下议论长辈的事,且还是这种...
宋冬生小脸一红,这话是能说的吗?
可他实在抵挡不了小妹那双求知且充满好奇的眼,内心做了好一番针扎后,到底无法忍心拒绝,不由压低嗓音:“咱娘是咱奶托人说来的。”
“咱们这里有一种媒人...”宋冬生一顿,见自己不过起了个头,小妹一双小耳朵就差竖起来了似的,眸光骤亮!
“...”
无奈中抿了抿小嘴,又才继续:“这种媒人称作走山媒...”
“她们常年行走于深山,是专门为那些深山里消息闭塞的山村与咱们这种外界村子牵线搭桥的媒人。”
“这些人熟知各个村落适龄男女的各种讯息,因此无论山里山外,欲跟对方联姻的人家都会寻上他们说媒。”
“咱们爹娘,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在一起的。”
宋小麦一惊:“那岂不是说,咱爹娘成婚前,根本不知道双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全靠媒人一张嘴?”
是啊...这很奇怪么?
...看着忽然蹙起眉头的小妹,宋冬生默了默:“山里不比寻常,除了走惯了、熟识路线的少部分人,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很难寻得出路。”
“像咱娘这种养在家里的闺女,更不可能外出了...所以也没机会跟咱爹先认识啊...”
这不就典型的盲婚哑嫁嘛...
不,像自个娘王氏这种,比盲婚哑嫁还严重。
收了笑容的宋小麦,心头一片沉重,她此刻万幸无比,万幸自己穿来的地方是讯息相对通达的正常村落,有相对稳定的文明秩序,不似那天王老子都管不着的大山深处。
眼下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也就是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改命。
如此重要之事,却全权交付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手中,岂非儿戏?
似娘王氏这般...该算运气好的那一类了,起码婆婆在世时,能吃上饭穿上衣,还有位四肢健全相貌英俊的丈夫,又顺顺利利诞下几个儿女...这其中的每一项,都需要泼天的运气...
可惜好运不常伴...一场变故,就险些弄得一家万劫不复。
可见如此姻缘,担不起半点风险。
外头寻常村落的女子嫁了人,但凡不是那命里带煞的,受了委屈,总还有条回娘家的路,能扑进爹娘怀里哭诉,让兄弟爷们撑腰。
可山里嫁出来的女子呢?
头顶没片娘家的瓦遮风,脚下没个亲朋的手相扶!
遇到任何问题,都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逼上绝路时,哭天喊地也敲不开一扇活路的门!
反观外头娶个山里的媳妇,倒成了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宋小麦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少人家巴巴求来走媒人,就盼着娶个没娘家撑腰的媳妇做牛马,这跟签了死契的奴才有什么两样?
当然,或许有那走了运的,嫁进良善之家...可这样的造化,有几人能遇上?
怕不是比之大海捞针还要稀罕。
前世总流传的着一句话,说婚姻是一场豪赌。
那么这个世界的女人,似她娘一般从大山里头嫁出来的女人,起止豪赌,简直是用命去博。
宋小麦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自个娘在最难的那几年里,一个无亲无友的女人为了活着,为了带着几个拖油瓶活下去,得吃多少苦头、咽下多少心酸。
她的心开始莫名揪着疼。
见小妹沉着脸半晌不说话,很不开心。
宋冬生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对方在想啥,绞尽脑汁想要哄上一哄,却见丫头忽然抬起红通通的眸子看向自己,哽咽着说:“二哥,咱以后要对娘好一点...”
宋冬声一愣,本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在对上妹子深沉的眸子时霎时就懂了。
因为懂了,心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他攥紧小妹的手,一步一步走的越发坚定。
“小麦放心,无论是你还是阿姐...等以后你们嫁人...”
“没你们自己点头...谁也别想娶你们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