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宾馆松涛厅的雕花木门缓缓推开,暖意混着腊梅香扑面而来。林振邦站在《松鹤延年》的苏绣屏风前,手里托着青瓷酒壶,壶嘴还凝着冰碴子:“都坐都坐,今晚咱们只论辈分,不谈职务!”
王占峰提着青河老醋刚进门,就被常务副省长李为民拉到身边:“王书记啊,去年你给我带的腌萝卜,我家老太婆念叨了半年!”
“今年换了新花样。”王占峰揭开陶罐红封,酸香直冲鼻腔,“这是羊镇的老方子,泡了陈皮和野山椒。”
秦风帮着服务员摆碗筷,手机壳背面粘着片金箔福字——镇小学孩子贴的。孙凯抱着三箱充电宝进来,挨个插在墙角插座:“各位领导,今晚咱们的手机管够电!”
“老李你这保温杯该换了。”省委组织部张部长敲敲李为民掉漆的杯身,“上次去政府办公厅谈话,六个处长五个同款。”
李为民拧开杯盖,枸杞在热水里浮沉:“03年抗非典发的,舍不得扔。当时小秦还在念高中吧?”
“在县中寄宿,天天喝板蓝根。”秦风给众人分醋碟,“现在镇里卫生所常备五百斤,乡亲们说比咖啡提神。”
林振邦舀了勺老醋淋在皮冻上:“当年我在青河蹲点,老乡就拿这个治水土不服。”他突然指王占峰,“记得不?98年你背着发电机蹚洪水,裤兜里就塞着醋瓶子。”
“您记性真好!”王占峰从公文包抽出泛黄笔记本,“这上面还记着您当年的指示:'要像保护醋坛子一样护好变电箱'。”
服务员端来清蒸鲈鱼,刘厅长掏手机拍照:“得给老伴交差,证明没偷偷喝酒。”
张部长夹了块鱼腹肉:“我家那小祖宗,昨天非说压岁钱要扫码支付。”他亮出微信里的卡通红包,“看看,孙子给我画的财神爷,胡子还是荧光绿的!科技发展太快了。”
“知足吧!”李为民翻出孙女捏的高速公路模型照片,“非让我摆在办公桌,说压住那些上访材料。”
满桌笑声中,李为民忽然问:“小秦有对象没?”
“正谈着呢。”秦风耳朵发红,“就是...就是工作忙,老顾不上回消息。”
孙凯从菜单后探头:“这事我作证!上次妙雪打电话查岗,秦镇长正在猪圈接生崽呢。”
李为民笑着看向林振邦:“看来要恭喜省长了,这乘龙快婿都追上门了。”
林振邦看向秦风道:“小秦不错,两人大学同学,也算知根知底。”
刘厅长夫人托人捎来的桂花糖藕冒着热气。“用的青河红糯米,补肾益气。”刘厅长给每人分一块,“我家老太婆凌晨三点起来灌米,说不能给交通厅丢脸。”
王占峰咬了口藕,忽然起身从大衣口袋摸出油纸包:“差点忘了,羊镇晒的萝卜干,配粥最香。”
李为民直接抓了根嚼:“比超市买的够劲!小秦你们镇还藏着多少宝贝?”
“多着呢!”秦风翻出手机相册,“这是张婶家的熏豆腐,这是后山采的蕨菜,这是...”
林振邦忽然咳嗽两声,孙凯立马从屏风后推出餐车。三层竹屉里码着青团,艾草香混着豆沙甜:“后厨大师傅是玉河人,特意找了野艾草。”
冰糖葫芦插成宝塔形推来时,张部长第一个起身:“给我孙子留两串!”
“您牙口行吗?”刘厅长笑着递过竹签,“上回在服务区见您啃玉米,假牙差点掉进下水道。”
孙凯变戏法似的掏出饺子皮:“咱们捏小兔子吧?镇里孩子教我的。”
一帮五十往上的领导们顿时来了劲。李为民捏的面团像窝头,张部长搓的长条像蚯蚓,王占峰倒是捏出个带耳朵的,被刘厅长笑称“像偷油老鼠”。秦风悄悄把自己捏的兔子塞给孙凯,尾巴上还刻着“青河”拼音首字母。
饭毕散步消食,南湖冰面倒映着红灯笼。李为民忽然指着远处:“看像不像98年咱们守的大堤?”
“那时候哪有这般好景致。”林振邦哈出口白气,“老王背沙袋摔断门牙,小刘在帐篷里挂吊瓶写报告。”
王占峰跺跺脚上新棉鞋:“省长还记得我那双胶鞋不?底都掉了还用麻绳绑。”
“怎么不记得!”林振邦从内袋摸出老怀表,“你躺在担架上还攥着这表,说防汛指挥部不能没钟点。”
秦风落在后头陪张部长慢走。“胃病好些没?”张部长递来名片,“这是我保健医生,提我名字不用排队。”
“早该找您了!”秦风摸出随身药盒,“现在一天三顿吃这玩意,苦得跟黄连似的。”
“年轻也要惜命。”张部长把药盒揣进自己兜,“明天让我司机给你送批新药。”
宾馆门口,孙凯挨个递文件袋:“省长让准备的年货。”
王占峰的袋里多了本《南江交通年鉴》,秦风那份沉甸甸的——掀开是两罐腌萝卜,贴着“李为民家制”的标签。
“等等!”刘厅长摇下车窗,“开春来厅里喝茶,带上你们的新路网图。”
“那就先谢谢刘厅长了,到时候免不了麻烦领导。”秦风走上前说道。
“小秦啊对我,你就不要客气了。虽然咱们第一次见面,以后多多交流就行,你也别刘厅长的叫着,以后私下喊我刘叔。”刘厅长从车窗伸出手握着秦风手。
“好的,那刘叔路上让司机慢点,回去早点休息。”秦风顺着答道。
回程车上,王占峰摩挲着林振邦送的狼毫笔。笔杆刻着“98抗洪留念”,墨香混着车厢里的醋味,熏得人眼眶发热。
“这趟值了。”他忽然说。
秦风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宾馆,路灯下似乎还晃动着老人们勾肩搭背的身影。手机亮起电量不足的提示,镇务群里弹出几百条拜年语音,混着烟花声,吵得人心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