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县羊镇会议室的木窗棂透进一月的晨光,李卫国指尖敲了敲漆面斑驳的长桌,震得搪瓷杯里的绞股蓝茶泛起涟漪。“把锦旗往左挪五公分。”他对着挂锦旗的干事比划,墙面上“2011年度青河县经济增速第一名”的金字刚好落在从屋顶裂缝漏下的光柱里。
九点整,各村支书挤满后排条凳,秦风闻到空气里混杂着旱烟与打印纸的油墨味。投影仪在泛黄幕布上投出数据图表,李卫国的竹制教鞭点在“17.3%”的红柱上:“去年咱们增速全县第一,但县委扩大会上赵县长拍了桌子——”教鞭突然划向右侧蓝柱,“综合考核排名第五,问题出在产业链完整度!”
幕布切换至柑橘出口对比图,丛丽丽起身调试老式幻灯机。铁质旋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2011年海关数据逐行浮现:“全年出口柑橘1.2万吨,占全县总量78%,但深加工产品占比不足15%。”
“这就是今年要啃的硬骨头。”李卫国从档案袋抽出盖着县委红章的任务书,“2012年招商引资目标18亿,分三路突破。”
幻灯机咔嗒翻页:
1. 现代农业组(秦风牵头,8亿):扩建冷链物流中心,新建果酒生产线
2. 文旅融合组(丛丽丽牵头,6亿):古道体验区二期,非遗研学基地
3. 民生基建组(马卫国牵头,4亿):环镇公路改造,温泉入户工程
“马副书记,陈大勇留下的烂摊子不好接吧?”有人揶揄道。
马卫国霍然起身,腕间精工表的钢链磕在桌沿:“烂摊子?我看是金矿!陈大勇批的那条温泉管道——”他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弧线,“只要往东偏15度,就能省下三公里管线钱!”
李卫国捧出三卷羊皮纸,非遗传承人张铁柱鞣制的皮面泛着淡淡草木香。“签吧。”他递过刻着“2010.7.21”的抢险纪念钢笔,笔尖残留着四年前抗洪时的泥沙。
丛丽丽率先签字,墨水在皮质纤维上晕开青花瓷般的纹路。马卫国接过笔时,幻灯机突然过载冒烟,焦糊味中他抹了把额汗:“李书记,我这组要是超额完成,能不能把陈大勇扣下的设备拨给我?”
“先把环镇路的钉子户解决了!”李卫国甩来一沓信访材料,“王家老爷子躺在挖掘机前三天了,说你们惊了他祖坟山神。”
马卫国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臼齿:“明天我就带着香烛纸钱去工地,给山神爷唱三天大戏!”
现代农业组的战术会在档案室召开。秦风展开图纸,霉斑覆盖的俄文标注间爬满蟑螂。“冷链扩容要动老水电站。”他指尖划过泛蓝的输水管线图,“变频器采购预算卡在县财政局。”
门被推开,秋雨燕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脆响打破沉寂。“天美可以垫资采购设备。”她将合同拍在桌上,“三年免息,用冷链物流的股权质押。”
秦风皱眉:“县里规定外资持股不能超30%……”
“谁说天美要占股?”秋雨燕抽出钢笔划掉条款,“改成技术服务费——你们每吨冷链货值抽5毛钱,总行吧?”
文旅融合组挤在文化大院的炭火盆旁。丛丽丽抖开褪色的驿丞官服:“体验区要复原茶马司税银押运流程,谁演镖师?”
皮影戏班主啐了口瓜子壳:“让马卫国的人上!他们修路队天天扛铁锹,有镖师架势。”
丛丽丽笔尖顿住:“陈大勇被捕前签的《古建维修合同》还在档案柜,马卫国要是问起……”
“烧了!”班主将瓜子壳抛进火盆,“就说野猫撞翻煤油灯,意外失火。”
民生基建组的会议室飘着焊锡味。马卫国拧开压力阀,黄铜把手在他掌心印出八角星痕。“陈大勇当初批的路线穿过王家祖坟。”技术员擦着汗,“新路线绕开三公里,但地质勘探……”
“勘探?”马卫国抓起地质锤砸向沙盘,“老子修了二十年路,脚底板就是探测仪!明天带两挂鞭炮去山脚放,塌方隐患听回响就知道!”
深夜的镇政府走廊,秦风撞见马卫国在陈大勇旧办公室外徘徊。手电筒光扫过门板封条,马卫国干笑两声:“找当年抗洪的应急预案,听说锁在里头。”
李卫国突然从阴影里走出,降压药瓶在掌心哗啦作响:“应急预案在我这儿。”他抽出发黄的文件夹,1998年抗洪名单上,陈大勇的名字被红笔重重圈起。
“李书记,陈大勇贪的那笔防汛款……”马卫国欲言又止。
“填了东风渠的缺口。”李卫国嘶哑道,“不然暴雨早冲垮半个镇。”
三人沉默间,档案室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破窗而入的野猫撞翻资料架,1998年水电站图纸飘落在地,背面露出陈大勇的批注:“输水管线可改道至鹏城商会地块。”
马卫国捡起图纸狂笑:“这老狐狸!要是早半年发现……”
秦风夺过图纸对着灯光细看,鹏城商会的地块坐标赫然压着陈大勇的私章。
晨雾未散时,三组人马再度集结。
1. 现代农业组敲定水电站改造方案,秋雨燕拨通卫星电话:“德国那套二手冷链设备,明天发到青河港。”
2. 文旅融合组修订税银押运剧本,丛丽丽撕掉“贪墨税银”的戏份,新台词写着:“此镖押的是乡村振兴的火种。”
3. 民生基建组重绘温泉管线图,马卫国在新路线旁备注:“距王家祖坟最近点——218米。”
李卫国锁上会议室时,窗台只余一圈水渍,像枚褪色的勋章。远处山道上,省道S307改建工程的打桩声,正惊起一群栖鸟。马卫国的工程车碾过残雪,车载收音机里飘着老戏《徐策跑城》的唱词:“这乾坤倒转须放手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