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拿起酒杯,端详片刻,沉吟道:“曼陀罗花是做蒙汗药的材料,宫中入口之物,都有人试吃。怕是不好办啊。”话音未落,指尖突然被林如雪轻轻握住,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际:“太后不是喜欢用我的面膜吗?我把曼陀罗花粉放进去,每日少许,积少成多……”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瑞王瞳孔骤缩,猛地转身将她抵在栏杆上。八角亭外的夜枭突然发出凄厉啼鸣,惊得林如雪瑟缩了一下。可男人眼中翻涌的炽热却比月光更灼人,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此法甚妙!如雪不愧是我的红颜知己,总能为我分忧!”
不等林如雪回应,瑞王的唇已狠狠压了下来。她尝到他唇角残留的酒气,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苦涩。林如雪没有任何动作,她也不知道这一刻做下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有了此物,那老太婆就该消停了。”瑞王松开她时,喉间溢出畅快的笑,指尖抚过她泛红的唇角,仿佛在摩挲一件趁手的兵器。林如雪望着他眼底燃烧的欲望,突然觉得这张熟悉的脸陌生得可怕。亭外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汉白玉栏杆上,扭曲成狰狞的恶鬼形状。
她垂眸避开那炽热的目光,余光瞥见石桌上未干的酒渍。记忆突然闪回初遇那日,瑞王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温声说要带她看遍长安花。而如今,自己竟要亲手将毒粉混入太后的养颜之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那……何时动手?”
“尽快。”瑞王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她掌心发麻,仿佛要将疯狂与欲望都传递给她。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早一日动手,你我就早一日挣脱这束缚。”
回到永和宫,林如雪蜷缩在雕花床上,望着帐顶暗纹辗转难眠。更漏声声,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坎上。窗棂外月光如水,却照不亮她混沌的前路。
最终,她攥紧了枕边的琉璃药瓶,瓶中曼陀罗花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良久,她缓缓起身,将药瓶贴在心口——罢了,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放手一搏吧。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此后七日,加急奏报如雪片般飞入紫禁城。泛黄的宣纸被驿卒的汗水浸透,墨迹晕染成可怖的漩涡——扬州府半数村镇被夷为平地,洪峰退去后,腐烂的牲畜尸体与溺亡者的残骸缠结在断壁残垣间;池州城外的乱葬岗堆起新坟,白日里乌鸦遮天蔽日,入夜后磷火明灭如鬼眼。最骇人的是,池州知府用墨笔在奏报末尾重重勾画:“疫症已现,病患高热咳血,三日暴毙。”
暴雨如注,燕景霆捏着案头如雪片般堆积的加急奏报,指节泛白。羊皮纸墨迹未干,却已洇开斑驳水痕,如同他紊乱的心绪。此刻的朝堂鸦雀无声,大臣们垂首肃立,凝重的氛围比窗外的雨幕更令人窒息,每个人都像被洪水倒灌的朽木,在这场天灾的旋涡中摇摇欲坠。
当安若伊听闻灾区瘟疫肆虐的消息,心紧紧揪了起来。她顾不上会被林如雪察觉她\"异世来客\"的秘密,即刻传令封锁启祥宫,瓷臼撞击声彻夜不绝——宫女们看着主子将粗制酒液反复蒸馏提纯,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辛辣气息。另一边,成筐的青瓜、蜜桃被堆叠在阴暗角落,看着表皮逐渐生出灰绿霉斑,宫女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多问一句。
羽青玄蹲在霉斑遍布的果筐旁,指尖捏着块腐烂的桃子,粉白果肉上蔓延的灰绿色菌丝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幽光。她望着安若伊将陶罐里浑浊的液体缓缓倒入粗麻布过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对方鬓角的碎发:“师娘,这东西真能治病?”
“能治。”安若伊用衣襟擦了把脸,沾着酒精的布料在皮肤上灼出刺痛。记忆里大学实验室的场景与眼前简陋的启祥宫重叠,那些精密仪器化作陶碗竹筛,恒温箱成了用炭盆调节温度的土灶。她将提取出的霉菌液分装在粗陶碟里,“去把西配殿的蜂蜜取来,要最新鲜的。”
羽青玄应了一声,裙摆扫过满地的陶瓮竹筛,匆匆往殿外跑去。启祥宫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与发酵的酸腐气息,安若伊盯着火塘上咕嘟冒泡的陶罐,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入粗布袖口。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蒸馏提纯,掌心被陶片划出的伤口结了痂又磨破,渗出的血珠混进褐色药汁里。
当最后一滴琥珀色液体滤进陶碗时,晨光恰好刺破云层。安若伊举起陶碗迎着光,浑浊的液体中悬浮着细密的金色颗粒,像极了她前世在显微镜下见过的青霉素结晶。喉间泛起酸涩,她颤抖着指尖触碰碗沿,冰凉的触感让眼眶发烫——这坛凝结着二十一世纪医学智慧的土制药液,或许真能撕开瘟疫笼罩的黑暗。
“师娘!”羽青玄抱着蜂蜡撞开殿门,发间沾着几片草叶,“蜂蜜……蜂蜜取来了!”羽青玄话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安若伊倚着斑驳的宫墙,眉眼间舒展的笑意比朝阳更明亮。陶罐里的药液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将所有熬过的不眠夜都酿成了希望。
安若伊用粗麻布料将陶罐层层包裹,指腹隔着布纹反复摩挲瓶口的蜡封,直到指尖触到那层坚硬的蜡壳纹丝不动,才轻轻将陶罐放入樟木箱。樟木特有的香气混着青霉素发酵的酸涩气息,在密闭的箱中氤氲。她随即吩咐绿竹和红菱召集所有宫女,琉璃宫灯在众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映得每个人的神情都紧张又专注。
“记住,煮水的铜锅必须反复刷洗七遍,霉菌液与清水的比例绝不能错。”安若伊举着陶碗,在烛光下将调配步骤又演示了一遍,“这是能救人命的东西,出不得半点差错。”宫女们齐刷刷点头,烛光在她们眼底跳跃,恍若跳动的希望。
待众人都投入忙碌的制作后,安若伊长舒一口气,提起裙摆便要往养心殿去,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燕景霆。刚跨出宫门,忽听得几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说了吗?太后娘娘突然昏迷了!”尖细的嗓音混着雨雾飘来,“今早连燕窝粥都没碰,蔡嬷嬷跪在床前直磕头……”
“快走吧!皇上、各位王爷都守在慈宁宫呢,晚了要挨板子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
太后病了?前些时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毫无征兆啊。安若伊听到燕景霆也在慈宁宫。于是调转方向,踩着积水匆匆朝慈宁宫赶去。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湿了飞檐上的铜铃。还未到慈宁宫,便见宫门前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太医们抱着药箱进进出出,太监宫女们低声议论着,宫灯在雨幕中晕开朦胧的光,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青砖上,恍若一幅萧索的水墨画。
慈宁宫寝殿内,熏香混着药味呛得人喘不过气。瑞王半跪于太后床榻边,素白衣袖擦过泛红的眼眶,指节将床幔攥出深深褶皱。当他伸手抹去脸上“泪水”时,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藏在阴影里,恰似毒蛇吐信。其余皇子围在榻前交头接耳,三皇子攥着腰间玉佩的手微微发抖,五皇子不停搓着被冷汗浸湿的袖口,焦虑神色下难掩窥探之意。
燕景霆立在鎏金屏风旁,玄色龙袍下摆扫过青砖,墨玉腰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垂眸盯着地上蜿蜒的阴影,听着瑞王刻意放软的哽咽声,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先帝临终前的遗物,此刻却冰得刺骨。待白发苍苍的华太医颤巍巍收了脉枕,他陡然抬眼,目光如鹰隼般剜过去:“华太医,到底是什么病?”
殿内瞬间死寂,唯有铜漏滴水声格外清晰。华太医的白须抖得像秋风中的残叶,偷瞥了眼榻上昏迷的太后,又看了看瑞王攥着太后手腕的手,喉结滚动半晌才颤声道:“回、回陛下,太后娘娘……脉象虚浮紊乱,似是……似是有中毒的迹象,又兼忧思过度,气血两亏……”话音未落,瑞王突然踉跄着扶住床柱,哀声道:“定是有人蓄意谋害母后!请皇兄彻查到底!”他抬起头时,眼底泪光盈盈,却在与燕景霆对视的刹那,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听到有中毒的迹象,慈宁宫地砖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闷响。宫女们攥着裙摆瘫软在地,太监们颤抖着摘下顶戴花翎,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有人牙齿打颤咯咯作响,有人裤脚已洇出深色水渍。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唯有蔡嬷嬷扶着太后床榻的手青筋暴起,她望着榻上紧闭双眼的主子,指甲深深掐进檀木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