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巫梦瑶之后,陈杨舟独自躺在床上,心中回想着对方的话语,思绪万千。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压低的争执声。
“你去说,头儿是你哥,这事得你来说。”唐杰粗声粗气地嘀咕。
“这种事……我怎么开口嘛!”陈安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窘迫。
“磨叽什么!快进去吧你!”有人推搡的动静。
帐帘猛地被掀开,陈安一个踉跄跌了进来。
少年像只受惊的兔子,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
“我都听见了。”陈杨舟单刀直入,“有什么事说吧。”
陈安猛地抬头,耳根通红:“啊?哥你都听见了?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陈杨舟眯起眼睛。
陈安的手指几乎要把衣角绞碎,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更何况陈杨舟在军中呆久了,最见不得这种扭扭捏捏的模样,不由板起脸。
“到底怎么了?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
少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闭着眼喊道:“我们都知道哥是女人的秘密了!”
空气瞬间凝固,帐外响起粗重的呼吸声,“这小子这么直接?”
“你、你,”陈杨舟僵硬地开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盔甲都碎成那样了,自然就看到里面的裹胸布,但哥放心!除了咱们五十九火的弟兄,绝对没人看见!郑三哥还特意用披风给你裹严实了……”
陈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哼哼。
陈杨舟的耳尖腾地烧了起来。
许久过后,她深吸一口气:“叫弟兄们进来吧,我有话说。”
陈安逃也似地冲出营帐,不消片刻,五十九火的弟兄们便鱼贯而入。
十几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像新媳妇见公婆似的,个个低垂着脑袋,有几个甚至把头盔压得几乎遮住整张脸——活像一群做错事的孩子。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就是早就知道真相的郑三和谢执烽二人。
郑三环视众人,长舒一口气,肩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可当他余光扫到谢执烽时突然顿住……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谢执烽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郑三顿时如遭雷击,原来守了这个秘密的,不止他一人!
陈杨舟望着眼前这群手足无措的弟兄,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段时间并肩作战的情谊早已胜过血脉,可此刻被十多双眼睛知晓了最深秘密,仍让她耳尖发烫。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帐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众人齐刷刷抬头,只见自家头儿唇角噙着笑,眼中闪烁着他们熟悉的光芒——那是每次冲锋陷阵前,其特有的神采。
陈杨舟见众人投来目光,轻轻道:“说来有趣,我虽是女儿身,但杀敌不少,力气也比你们大些,想来这女儿身应该算不得什么。男儿女儿不过皮相之别,我林昭还是那个带着你们冲锋陷阵的头儿。”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哄笑起来。
是啊,管他男儿女儿,眼前这个能单手撂倒三个北渊武士,箭无虚发的,不就是他们打心底佩服的头儿吗?
这层芥蒂消失后众人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叽叽喳喳吵个不行。
“就是!头儿单手就能撂倒三个北渊蛮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那是没见过咱们头儿策马冲阵的威风!”
“那可不,我都看见了,头儿一手一只马,框框砸那些渊狗,一砸一个不吱声。简直是女中豪杰!”
“咱头儿还箭术了得呢!你看之前那白马将军的名号,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嘲笑呢。现在,谁敢说一句不服?三军的唾沫都能把他掩了。”
看着众人越说越玄乎,陈杨舟不得不伸手叫停,“越说越离谱了,再夸下去我该找个地缝钻了。”
“句句属实啊头儿!”众人七嘴八舌地嚷着。
陈杨舟突然敛了笑意,抱拳郑重一礼。
帐中霎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火盆里炭火噼啪作响。
“诸位兄弟,我女扮男装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待来日时机成熟,定当如实相告。今日之事,还望各位……”
话未说完,帐中已跪倒一片。
“头儿放心!”唐杰率先抱拳,眼中闪着坚毅的光。
“咱们把这话烂在肚子里!”
“谁要敢往外说,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嘀咕:“那、那俺要是战死了,头儿给我烧黄纸的时候记得说啊!”
“呸呸呸,胡咧咧啥!”唐杰一个爆栗敲在那人头上,“严洪你小子又犯浑!老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严洪揉着发红的额头,眼神却格外认真:“俺就是好奇嘛,要是真战死了也想死个明白。”
陈杨舟额角突突直跳,这憨子总能在最严肃的时刻搅局。
“不会说话就闭嘴!”唐杰一把捂住那憨货的嘴。
平日里再三叮嘱这憨货谨言慎行,今日却像中了邪似的,什么晦气话都往外蹦。
陈杨舟却忽然笑了:“弟兄们都把籍贯写下来吧,若是…若是有弟兄马革裹尸,往后路过故乡时,也好去坟前敬杯酒。”话到末尾,她故作轻松地补了句,“不过咱们火运气不错,至今还没折过弟兄。”
话音刚落,帐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火盆里的炭火“啪”地爆响,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有人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柄,有人低头盯着靴尖,眼神飘忽地互相交换着视线。
唐杰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沉默地别开了脸。
“怎么了?”陈杨舟撑着床沿直起身,肋下伤口猛地一抽,疼得她眼前发黑。
陈安喉结滚动,少年清亮的嗓音此刻却支支吾吾:“哥……那个…你、可认得一个叫曹辰的弟兄?”
“曹辰?不认识,怎么了?”陈杨舟眉头紧锁,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
郑三突然重重咳嗽一声,粗声粗气地插话:“那你还记得有傻小子扛着盾牌去替你挡箭吗?”
记忆的碎片如闪电般劈开混沌——
陈杨舟猛地撑起身子:“他在哪个营帐?”伤口绷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仍固执地抓着床沿,“我要当、当面道谢。”
她一直以为那箭雨中模糊的身影只是幻觉,没想到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死了。”
陈杨舟听到这个话,瞬间停住了动作:“怎么死的?”
陈安的声音带着哽咽,将那一战的惨烈细细道来。
随着陈安的叙述,陈杨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苍白。
“我不认识他……”她声音发颤,“为何要舍命救我?”
“我们去问了他的同袍,说是头儿曾救他一命,很是崇拜头儿,一直想认识头儿,但一直没有机会……”唐杰低声道。
陈杨舟努力回忆,但脑中一片空白,“我完全没有印象,这人我救过吗?”
“哥在战场上救的人多了去,怎么会都记得呢。”陈安安慰道。
陈杨舟轻声道:“我想去见见他,至少…让我记住他的样子……”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低沉得让人难受。
“三日前…就已经下葬了。”有人轻声开口。
陈杨舟猛地掀开被褥,却在双脚触地的瞬间眼前一黑。
“头儿,你先休养好吧。北渊连日出兵叫阵,再加上头儿一直没醒,弟兄们夜里都想守着,弟兄们都很累……”唐杰伸手扶住陈杨舟。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头上,陈杨舟望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现在确实不是任性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