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杨舟刚踏下城垛,就被一名铁甲守卫拦住去路。
“五十九火林昭?我们将军要见你。”守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不等陈杨舟说话,陈安立刻挤上前来,“不行!我大哥肩上都流血了,要先去换药!”
“放肆!”守卫脸色骤变,“将军召见也敢推脱?”
陈杨舟左手按住渗血的右肩,不动声色地将陈安挡在身后,苍白的脸上挤出笑容:“小弟年幼不懂规矩,还请见谅,请问是哪位将军召见?”
守卫见她伤势确实不轻,又想起将军方才赞赏的神情,语气缓和了些:“是杨崎将军。”
陈杨舟心头一震,杨崎——人称“小杨将军”,乃镇国大将军杨牧之子,素以治军严明着称。
她低头看了看因为用力而渗出的血渍:“我这副模样实在有失体统,可否容我回去换身衣裳?”
守卫略一沉吟:“那行吧。”
回到营帐的路上,陈杨舟突然停步,转身对跟在后面的范瀚文郑重抱拳:“范大人对舍弟的照拂,林昭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不违道义,林昭定当全力相助。”
范瀚文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说来也怪,自己本该跟着穆明等人返回京城,怎么就稀里糊涂跟着这莽小子跑到前线来了?
“哥,你别说这话。要不是有我帮忙,那些北渊贼子早把他脑袋当夜壶使了!”陈安不服气地插嘴。
“不许这么没有规矩。”陈杨舟瞪了陈安一眼。
陈安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范瀚文下意识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正色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护佑百姓本就是分内之事。”
陈杨舟一脸正气:“我不知范大人为何来此,但林某方才所言,字字出自肺腑,范大人大可记着。”
范瀚文听到陈杨舟这话,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痒痒的。
这种战场上的兄弟情,是他这个常年混迹官场的文官从未体验过的,还真是种奇怪的体验。
“范大人,属下先行告辞!”陈杨舟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去,陈安小跑着跟上。
目送二人远去的身影,范瀚文在原地踌躇良久,轻声自语:“是不是该拜见拜见小杨将军?”
这念头来得突然,连他自己都怔住了。曾几何时,他最是鄙夷那些攀附武将的文人,如今却想要主动登门拜访了?这战场还真是容易改变人的想法。
范瀚文摇头轻笑,整了整衣冠,朝将军大帐迈步而去。
战场的硝烟,似乎连他这个文官的心性都熏染了几分快意恩仇的豪情。
另一边。
五十九火的士兵们沉默地抬着伤员穿过营地,每个人的脚步都格外沉重。
医帐前依旧人声嘈杂,但他们的到来让周遭突然静了几分。
“巫娘子!”唐杰声音发颤,“求您看看我兄弟的手……”
巫梦瑶掀开染血的布条,瞳孔微微一缩。她轻叹一声:“筋脉尽断,这只手……保不住了。”
担架上的张明扯出个惨淡的笑容:“看来、俺得提前退伍了。”
“你他娘的放屁!”唐杰怒喝一声。
张明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了手,俺还怎么杀人?怎么和弟兄们出生入死……要是左手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右手…”
这轻得像羽毛的话却像铅块一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李大山死死盯着自己沾血的双手,肩膀微微发抖。
张虎别过脸去,喉结剧烈滚动着。他眼前又浮现出老赵拄着拐杖离开的背影——那家伙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的。
其他弟兄或抱头蹲坐,或背过身去悄悄抹泪——整个医帐处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抽噎。
巫梦瑶见不得这样,看向众人厉喝:“抬进来!再耽搁血都要流干了!”
众人如梦初醒,这才手忙脚乱地将担架抬进医帐。
布帘落下,有人偷偷抹了把眼睛。
不多时,医帐内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众人顿时有些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上次头儿治伤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郑三想到那张坚毅的脸,轻叹一声,“那是咱们头儿会忍,你们何时听过她喊疼?”
“确实。”众人纷纷点头。
约莫半炷香后,巫梦瑶掀帘而出,满手鲜血在围裙上随意抹了抹:“抬走,下一个。”
不远处候诊的伤兵们脸色煞白——这位巫娘子医术虽高,却鲜少使用麻沸散,光是听着帐内的惨叫就让人两股战战。
五十九火的弟兄们手忙脚乱地将张明抬出,他面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光秃秃的右臂格外刺眼。
巫梦瑶侧头若有似无地扫了谢执烽一眼,指了指他身后,“就你,过来。”
被点名的士兵浑身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同袍七手八脚推进医帐。
很快,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划破营地。
五十九火的弟兄们抬着伤员回到营帐时,暮色已沉,远远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伫立在帐外。
唐杰等人面面相觑,都不认得这位陌生来客。
谢执烽也微微蹙眉,暗自打量。
倒是郑三、张虎和李大山三人先是一愣,继而喜出望外:“陈安?你小子怎么来了?”
郑三连忙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林火头的结拜兄弟陈安。”说着上前拍了拍陈安的肩膀,“怎么一个人站在外头?林昭呢?”
陈安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在里面换药呢。”
唐杰等人闻言就要抬着张明往里走,却被郑三和谢执烽同时伸手拦住。
“怎么了?”唐杰有些不解看过去。
“先等等。”郑三想不出理由,有些生硬道。
谢执烽则是从容接话道:“林火头既然让陈安在外等候,想必是有要事处理,咱们不妨稍候片刻?”
“对对对,是这样。”郑三听罢连连点头。
众人虽觉蹊跷,但相处日久,对这两位都颇为信任,便都停下脚步。
帐内,陈杨舟听到门外的声音,正手忙脚乱地更换衣衫,额上沁出细密汗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按常理,此时打扫战场尚未结束,不该有人回来才是。
所幸换药已近尾声,她匆匆系好衣带,一把掀开帐帘。
刚踏出帐外,陈杨舟的目光就被张明那光秃秃的右臂吸引。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担架前,声音发颤:“这是怎么回事?”
五十九火的汉子们纷纷低头,无人敢与她对视。
张明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怪我,不小心着了北渊狗的道。要不是头儿在后头压阵,这条命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