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仙坊的人潮,因为青阳宗弟子和李家管事的同时出现,而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忌惮,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瘦弱的孩童,一个瘸腿的老仆,以及他们身前那堆刚刚交易来的“垃圾”。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
李家那位方面大耳、笑容可掬的李管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对着刘老头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这位老丈,昨日我家不成器的下人送去薄礼,不知可曾收到?我家老爷听闻老丈与令孙初到郡城,特命在下前来问候一声,若有任何需要,李家愿效犬马之劳。”
他言辞恳切,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善意,也点明了李家的关注。
刘老头被这阵仗弄得有些紧张,刚想开口。
旁边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却抢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倨傲。
“李管事倒是消息灵通。”正是青阳宗那位年轻修士,他姓钱,单名一个锐,此刻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范无臼,仿佛在看一件货物,“不过,我青阳宗对这位……‘小先生’,也颇感兴趣。”
钱锐嘴角微撇,转向刘老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质询:“老丈,昨日你那引雷符,威力不俗,不知是从何处得来?还有那计时器,颇为精巧,可否让钱某开开眼界?”
他话语间,隐隐带着一丝威胁。青阳宗的名头,在流云郡这片地界,就是金字招牌,足以压得绝大多数人喘不过气。
李管事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悦。这钱锐仗着宗门背景,行事未免太过霸道,竟然当众索要他人宝物?
刘老头被钱锐的气势所慑,脸色又白了几分,求助似的看向范无臼。
范无臼依旧双手插在袖中,仿佛周遭的暗流汹涌与他无关。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钱锐腰间佩戴的一柄青色长剑。
见范无臼不语,钱锐眉头一皱,耐心渐失:“怎么?钱某的话,你没听见?”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更加僵硬之际,范无臼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清脆中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冷漠,直接越过了刘老头,看向钱锐。
“你那柄青锋剑,”范无臼缓缓说道,“剑脊第三节,有一丝细微裂痕,是强行催动剑诀反噬所致。若不及时修补,下次与人争斗,恐有断剑之危。”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钱锐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这柄青锋剑乃是师门所赐下品法器,前些时日为了追杀一个仇敌,确实强行越阶催动了一式剑诀,当时便感觉剑身微颤,似乎受了暗伤,但极为隐蔽,连他自己都只是隐约察觉,从未对人言!
这小子……怎么可能一眼看穿?!
不仅是钱锐,旁边的李管事,以及围观的修士们,也都惊呆了!
这已经不是眼力好的问题了!这简直是……洞若观火!神乎其技!
范无臼没有理会钱锐的震惊,目光又转向李管事,语气依旧平淡:“李管事,你心脉右侧第三分经络,似有淤积之兆。平日是否偶感胸闷气短,夜间尤甚?此乃早年修炼不得法,遗留的暗伤。若用三钱‘火绒花’,辅以一钱‘冰心草’,文火慢炖一个时辰,连续服用七日,或可见效。”
李管事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嘴巴微张,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早年修炼确实出过岔子,落下了心脉隐疾,遍寻名医,也只能勉强压制,胸闷气短之症时常发作,夜间难以安眠更是常事!这孩童……竟然连这等隐秘都知道?还随口说出了调理药方?!
一时间,李管事看向范无臼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骇然!这哪里是什么乡下来的少年,分明是一位游戏红尘的高人前辈啊!
“多……多谢先生指点!李某感激不尽!”李管事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比之前更加恭敬了百倍!
钱锐此刻也回过神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看着范无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对方轻易便看穿了他最大的隐秘,这等手段,匪夷所思!若是敌人……他毫不怀疑,对方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倨傲和贪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是在下……是在下唐突了!还望……还望先生恕罪!”钱锐也连忙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范无臼轻轻“嗯”了一声,不再看他们,对刘老头道:“走了。”
“是!是!先生!”刘老头连忙背起包裹,激动得满脸通红,腰杆挺得笔直,跟在范无臼身后。
两人就这么在众人敬畏、惊疑、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这片区域。
钱锐和李管事看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无语,心中翻江倒海。
“李管事,这位小先生……”钱锐声音干涩地开口。
李管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道:“钱师兄,这位先生……深不可测啊!绝非我等能够揣度。今日之事,还望钱师兄……”
“我懂,我懂!”钱锐连忙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敢再有丝毫冒犯!”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围观的修士们更是炸开了锅!
“我的天!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小先生竟然一眼就看穿了青阳宗弟子法剑的暗伤和李管事的隐疾?”
“太可怕了!这是什么神通?!”
“难怪敢那么嚣张!原来是有真本事的高人啊!”
“幸亏刚才没起什么歪心思……”
范无臼“小先生”的名头,经过此事,在流云郡城修行者圈子里,瞬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人敬畏的高度!
而范无臼本人,对此却毫不在意。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上苍之眼】结合【真实之眼】探查到的信息,再加上他前世积累的庞大知识库(包括医学、材料学等)进行分析推断的结果罢了。用来唬人,效果拔群。
他带着刘老头,继续在仙坊中穿行。
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穿过喧嚣的摊位。
突然,他的视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里,靠近一条阴暗的小巷入口处,斜倚着一个极其瘦削的身影。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灰麻布衣,上面沾染着难以洗净的铁锈和炉灰痕迹。他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虬结的筋肉却显示出惊人的爆发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肩,一道狰狞的、几乎贯穿肩胛的剑疤,即使隔着布衣也能感受到其下的惨烈,那里的经脉似乎已经彻底废了。
他脸上布满风霜,眼窝深陷,瞳孔呈现一种失去光泽的灰白,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鼻梁有明显断裂后粗糙愈合的痕迹。灰白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被血染红的丝线夹杂其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怀里抱着一柄剑,或者说,是半柄。剑身早已断裂遗失,只留下一个三寸长的、布满缺口的剑柄,被他用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
一股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锋锐到极致的孤寂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修士都不自觉地远远避开,仿佛靠近就会被那无形的锋芒割伤。
【姓名:寒光(萧烬)】
【种族:华族(??)】
【身份:??(剑道??)】
【状态:濒死(内力反噬,脏腑衰竭),极度危险(残余剑意失控),神智混乱(自我放逐)】
【执念:赎罪……毁灭……】
【???:检测到强烈因果缠绕……】
范无臼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人的信息,【上苍之眼】竟然只能读取到如此残缺模糊的片段?而且……濒死?极度危险?赎罪?毁灭?强烈的因果缠绕?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甚至可能……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存在?
范无臼深深地看了那道身影一眼,没有靠近,也没有停留,带着刘老头继续向前走去。
但那个抱着断剑、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孤寂身影,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刘老头问道,刚才的经历让他对范无臼更加信服。
“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范无臼收回思绪,目光投向仙坊深处一个专门交易矿石和特殊材料的区域,“顺便,打听一下内场拍卖会的消息。”
他需要更多的资源,来完善他的造物,解开那傀儡核心的秘密,以及……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强大的敌人。
而那个抱着断剑的男人……或许,以后还会有再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