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到底得多久才能恢复啊?工地上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我呢,家里孩子眼瞅着就快开学了,这可咋办呐。” 工人带着几分焦急,话语中满是无奈与无助,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诊案上摩挲,指甲缝里的水泥灰蹭出几道白痕,像是在诊案上书写着生活的艰辛。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在仿皮座椅上留下一片深色的人形印记,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
半夏手持竹镊,动作轻柔却又不失专业,缓缓揭开刚敷上不久的药纱。只见紫云生肌膏正与伤口渗出液缓慢交融,那药膏的颜色与渗出液相互渗透,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半夏微微皱眉,看向工人,认真说道:“我这药虽好,但可不是什么能让人立刻痊愈的灵丹妙药。像你这么严重的伤口,至少得有三个月的静养时间,在这期间,最好别再去干那些重活计了。” 她特意加重了 “最好别” 这几个字的语气,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与此同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西装男正低头翻看手机,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上心。半夏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你提到的孩子学费那些事儿,我想你的老板会妥善处理的。”
诊室里刹那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唯有药柜顶上的老式座钟,不紧不慢地发出 “咔哒咔哒” 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压抑的氛围打着节拍。工
人肿胀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某种触动,沾着铁锈的工装裤腿不经意间擦过半夏的手背,带来一阵粗糙的触感。他嗫嚅着开口:“王总监说…… 说医药费都从工伤保险里……”
“赵师傅是在工地受的伤,康泰集团当然会负责到底。” 西装男冷不丁地打断了工人的话,手腕轻轻一动,腕间腕表折射出的一道光,如同一道利刃,划过墙上悬挂着的《大医精诚》匾额。此时,他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 “张秘书” 的聊天界面,半夏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分明看见 “工伤认定流程” 几个字在屏幕散发的蓝光里闪烁。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一阵裹挟着暑气的风呼啸而入,卷进几片泡桐叶。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只见对面药店那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双手捧着碘伏纱布,一脸关切地站在门口。他胸前别着的工牌上,清晰地写着 “执业药师李俊明” 几个字 。
“王总监,需要帮您联系三甲医院的外科吗?”药师的声音裹着薄荷糖的清凉,“我们集团和市立医院有绿色通道。”他特意加重“集团”二字,半夏突然意识到什么,指尖重重按在装血竭粉的瓷罐上——康泰大药房门口的宣传栏,分明印着与某地产集团联合开发的广告。
王总监掏出手帕擦拭溅上药汁的袖口,鳄鱼皮腰带扣碰在诊案边缘:“苏大夫的诊疗费我们会按标准报销,不过...”
“不过后续治疗还是需要现代医学介入。”李药师适时递上文件袋,x光片里的小腿骨像条扭曲的蜈蚣,“赵师傅的胫骨骨裂,中医接骨怕是不在医保范畴。”
工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浸透了刚换的药纱。半夏按住他腕间疾如鼓点的尺脉,想起爷爷处理过的建筑队坠楼案。那年她刚考上中医药大学,亲眼见老人用柳枝配合接骨膏,让包工头省下了二十万手术费。
“骨裂?”半夏突然抓起李药师带来的ct片,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看,“这分明是陈旧性骨痂增生,赵师傅去年摔过腰对吧?”她指尖点在片子上月牙形的阴影处,“倒是您说的钢筋贯穿伤...”
王总监的喉结上下滚动,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六月霜配合续断膏,外固定用杉树皮。”半夏边说边写处方,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痕,“三天换一次药,忌房事、忌荤腥。”
药柜最底层的抽屉突然卡住,半夏用力一拽,陈年的百草霜扑簌簌落下来。这是爷爷特制的止血药,要用三十年以上的老屋梁上灰,混合十一种炭化药材制成。
“苏大夫的诊疗方式...很有地方特色。我们康泰医药正在筹建传统医药研究所,不知是否有幸邀请苏老医师担任顾问?”
“爷爷早就不接诊了。”半夏把血竭粉调进蜂蜜,琥珀色的黏液缓缓包裹住暗红药末,“倒是王总监应该常备些云南白药,毕竟工地的意外...”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话头,《青花瓷》的旋律从王总监口袋飘出。
“张总您放心,工伤认定已经...”
后院的晾药架突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二十四个竹匾上正在阴干的药材轻轻摇晃。
“方子里加三钱穿山龙,能促进骨痂形成。”她突然拽过处方笺添了几笔。
王总监的西装后襟沾上了艾草香,他盯着手机里刚收到的邮件皱眉。市场部发来的报告显示,最近三个月附近居民在康泰大药房的中成药销量下降12%,而济世堂的代煎药服务预约排到了下个月。
“苏大夫不考虑引进现代设备吗?”他指着对面药房的自动煎药机,“我们最新款的机器可以精确控制文武火候。”玻璃橱窗里,不锈钢内胆正泛着冰冷的银光。
半夏从炭炉上提起老砂锅,沸腾的药汁在陶土孔隙间咕嘟作响:“就像这砂锅,用久了会渗进百草精华。”她将药液滤进青瓷碗,“王总监喝过电磁炉煮的酸梅汤吗?总缺了那么点烟火气。”
李药师突然插话:“我们新研发的电子艾灸仪,可以模拟不同年份的陈艾...”话音未落,半夏已点燃一支雷火灸,艾绒混合乳香的青烟蛇形而上,在天花板积年的药尘间盘桓出太极图案。
“赵师傅下周来换药记得带ct复查片。”
暮色漫进诊室时,最后一道阳光正照在“妙手仁心”的匾额上。那还是光绪年间县令送的,金漆早已斑驳,却把“仁”字的一撇镀得格外明亮。半夏摸着爷爷用砭石刮痧留下的凹痕,听见街对面传来自动卷帘门降落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