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后,最易见彩虹。
慕容临拿了方子和解药后,便匆匆离去,不做停留。
大抵是为了防止他人看出端倪,他离开时走的那条路人迹罕至。
怀兮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中,方回过神来,去欣赏碧空上那弯若隐若现的彩虹。
七彩斑斓,美轮美奂。
池塘内,传来水流碰撞的声音,怀兮走到亭子边缘,凭栏而望,望见了一群肥硕的锦鲤,她不由心情大好。
她回头,亭子里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放着几碟糕点,方才怀兮来的时候便看到了。
最近正是荷花盛放时节,闲来无事到这里赏荷的宫女太监也有,这糕点,当是午后赏荷的人带过来的。
怀兮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块桃花酥,掰下来一点,在手中捏碎,朝着塘里丢去。
方才还在惬意遨游的鲤鱼一见糕点,便争先恐后的围了上来。
怀兮又掰下来第二块,揉碎,正准备投下去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青黛慌乱的声音,“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怀兮手中的桃花酥一个不稳,落在了地上。
“大胆贱婢,竟敢过问陛下行踪!见到陛下,为何不行礼?”
紧接着,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怀兮无需猜测,便知那人是追风。
青黛颤巍巍下跪,“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襄眯眼,瞧着跪在地上的青黛,右手转动着一圈白玉佛珠,上好的羊脂白玉在他的摆弄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主子呢?”
青黛不敢抬首,唯恐暴露心中胆怯,“回陛下的话,主子在亭子里。”
“在亭子里做什么?”
青黛答,“赏荷。”
赫连襄冷笑一声,“哼,她倒是有闲情雅致。”
暴雨初歇,揽月阁宫人来报,陆三姑娘带着贴身侍女出了揽月阁,不知所为何事。
与此同时,追风来报,宫中密探称慕容大人面见完他后并未出宫,而是折身去了御花园。
这两件事撞到一起,很难不让他产生联想。
这才刚解了禁足,她便沉不住气了吗?看来,她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赫连襄没有理会青黛的行礼,也未让她平身,只大步往亭子里走去,追风正要跟去,却听得他的声音凉凉入耳,带着彻骨的寒意。
“不要跟着朕!”
这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追风悻悻驻足,转身看着后面的御林军,寒声下令,“立刻在附近搜寻,凡有可疑人等,立马带到本将军跟前!”
青黛闻声,心中警铃大作。
赫连襄没走几步,亭子便出现在眼前,但他遥遥望去,亭中空无一人,于是他快步上前,却并未发现怀兮的身影,地上孤零零的散落着半块桃花酥。
这女人,又躲到哪里去了?
赫连襄咬牙,“追风!”
话落,追风便顷刻出现在他面前,“陛下!”
“给朕搜,朕就不信她陆怀兮还能躲在这里一辈子不见朕!”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鹅卵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怀兮逃离赫连襄的步子在加快。
她不想见他,至少现在不想见。
如今,她的体内已经没了子蛊,他将再不能以此来控制她,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赫连襄坐在亭子里,满脸怒火,眼底氤氲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气,青黛跪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盛怒中的主子,追风一点都不敢惹,他只能恶狠狠地质问着青黛,“说,你主子到底在哪里?”
青黛也不知怀兮的去向,“奴婢未曾说谎,主子方才真的在亭子里赏荷。”
“既然是在此赏荷,你方才为何不陪着?为何一人站在那么远的地方,不会是你主子在此与人幽会,你帮她望风吧?”
追风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瞟向赫连襄,似乎是在看自家主子的反应。
转动着白玉佛珠的手突然停住了动作,赫连襄用力攥紧佛珠,指尖发白,幽会?
这的确是形容陆怀兮与慕容临在此相会的好字眼。
青黛忙摇头否认,“主子只是在赏荷,亭子里只有她一人,何来幽会之言?万望陛下明鉴。”
唇角泛起冷笑,赫连襄意味深长,“放心,朕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居心叵测之人。”
“朕有一事问你,你自幼跟随你主子,可知你主子与慕容临是何关系?”
听到慕容临三字,青黛呼吸一滞,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主子与慕容临只是年少时分因故去的骠骑大将军之故见过几面,并无太多关系。”
“哦?可朕怎么听说,慕容临对你主子一往情深,还因她至今未娶。”
此话,是试探,青黛自然听出来了,可慕容临确与姑娘清清白白,“慕容大人至今未娶,乃是常年居于边关之故,与主子并无任何干系,还望陛下明鉴。”
青黛的回话并未见任何破绽,但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
赫连襄不屑一笑,“你这话倒让朕觉得可笑,慕容临如今身居高位,成为吏部尚书是迟早之事,若是毫无关系,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帮你主子?”
“你当真以为,揽月阁里的玉珠是谁,朕不知道吗?”
玉珠,是慕容临冒险安插在揽月阁的宫女。
青黛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抬头,在望见赫连襄眸中的沉沉杀意时,面如死灰。
皇宫里的御林军自然不是吃素的,找到陆怀兮简直是小菜一碟。
御林军出现在陆怀兮面前时,神色是恭恭敬敬的,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曾为皇后,日后也将是皇后,因此并未为难。
“姑娘,还请姑娘移步赏香亭,陛下正在此地等候。”
怀兮后退一步,“若是本姑娘不想移步呢?”
为首的御林军拱了拱手,心一横,“那便多有得罪了,末将便是绑也得将姑娘绑去。”
怀兮正欲从袖中取出迷香洒向他们,但转念一想,她只有这么一点迷香可用,迷倒了眼前的御林军,还有其他的御林军。
她无奈长叹一口气,“前方带路。”
既然躲不掉,那便不躲了。
怀兮在一众御林军的“簇拥”下来到了赏香亭,还未看到赫连襄的脸,他的声音便夹着寒气,幽幽的传过来。
“陆三姑娘好大的架子,如今想见你一面,还得出动朕的御林军去请。”
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怀兮并不反驳,“陛下想见我,何必兴师动众,只需再将我禁足揽月阁便是。”
她神色冰冷,瞧不出半点温情,赫连襄心中气极,这样的反应,哪里像是爱他的样子。
他一度怀疑子母连心蛊出了问题,便是她不爱他,天山雪蚕亦可扮作子蛊吞噬了他身上的母蛊。
怀兮的眸光落在地上跪着的青黛身上,此刻的青黛眼圈发红,身体在打颤,显然是害怕极了的样子。
怀兮眼底闪过不忍,“陛下若是有气,尽可撒到我身上,何苦为难一个奴婢?”
“哼,”赫连襄不屑一笑,“你错了,阿兮,为难她的不是朕,是你。”
“若是朕方才来的时候,瞧见你在这亭子里,自然不会为难她。”
他的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她心底一痛,立时便噤声了,不再回嘴。
赫连襄见她吃瘪的样子,气消了大半,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被她后退一步,偏头躲过。
这个举动又一次点起了他心头的火,他冷哼一声,抬手一把箍住她的下巴,冰冷的羊脂白玉混着他手心的温度贴在她脸上,硌得她生疼。
“阿兮,朕早就说过,让你安分些。”
“你又在同慕容临谋划着什么?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灭了慕容临九族吗?”
他望着她,眸光阴鸷,语气阴狠,眼底寒意凝结成冰。
“你口口声声说朕不信你,可你做的哪件事情值得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