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爆了个灯花。
桑知漪面前三个磨喝乐排成一列,手里还捏着个小香炉——全是谢钧钰这些时日送来的。白怀瑾忽然低笑:“谢兄倒是殷勤。”
“比不得白公子周全。”桑知漪将香炉掷进茶盘,溅起的水花沾湿袖口缠枝莲纹,“前日送孔雀翎,今日送磨喝乐,明日莫不是要送银子了?”
“要送也轮不到他送!”桑知胤拍案而起,震得茶壶盖跳了跳。戚隆忙按住他手臂:“消消气,怀瑾定是买重了。”
话音刚落,白怀瑾忽然俯身拾起金铃铛。
修长手指擦过桑知漪袖摆,惊得她往后仰了仰,石榴籽耳坠晃出细碎光斑:“物归原主。”
桑知漪猛地站起,腰间禁步撞在案角叮当乱响。
前世这人也是这样,寒冬腊月将暖炉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迎了徐雯琴进府。
如今倒学会当着兄长面作戏,当真以为她还是那个捧着半块玉佩就能哄好的傻子?
谢钧钰踏进雅间时,目光先落在桑知漪身上。
待瞥见坐在她对面的白怀瑾,脚步微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提着雕花食盒挨着桑知漪坐下,“怀瑾兄也在,倒是巧了。”
白怀瑾垂眼拨弄茶盏,只略一颔首。
青瓷碟里浮着碧螺春的嫩芽,随他动作打着旋儿。
食盒掀开时凉气扑面,谢钧钰将玉碗冰盏一样样摆出来。
乳糖真雪在琉璃碗里堆成小山,碎冰屑裹着石蜜晶晶发亮,冰雪冷元子浸在桂花蜜里,水晶皂儿盛在荷叶盏中。
“西市张记的招牌。”谢钧钰将银匙塞进桑知漪手心,“趁凉快吃。”
桑知漪接过素帕替他拭去额角薄汗,舀起一勺乳糖真雪。
碎冰在唇齿间化开甜津津的蜜水,她眯起眼:“好凉快。”
谢钧钰支着下巴看她吃冰,见她鬓角碎发黏在颊边,顺手替她别到耳后。转头朝对面几人笑道:“原不知怀瑾兄也在,只备了知漪的份。”
戚隆忙摆手:“咱们都不贪凉。”
桑知胤跟着打趣:“家里就这丫头嗜冰如命,夏天要凿个冰窖养着她。”
桑知漪小口抿着冰雪冷元子,听得这话嗔他一眼。水晶皂儿咬破时流出梅子酱,酸甜沁人。
她每样尝过两三匙便搁下银匙,谢钧钰极自然地端起她剩的半碗冷元子,仰头饮尽。
白怀瑾盯着碗沿残留的胭脂印,喉间发紧。
前世桑知漪总将咬过一口的酥饼往他嘴边送,他嫌甜腻,她便眨着水杏眼说:“你替我吃嘛,我看着你吃比自己吃还欢喜。”
那时他笑她孩子气,却总拗不过那汪春水似的眸子。
如今看着谢钧钰唇边沾着她留下的冰渣,才知同饮一碗原是这般亲密。
“怀瑾兄?”桑知胤举着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怀瑾猛然回神,见戚隆正往他杯中斟酒,刚要推辞,对面谢钧钰已开口:“今日不便饮酒。”
戚隆奇道:“中秋佳节怎能无酒?”
话音未落瞥见谢钧钰望向桑知漪的眼神,顿时了然——上回谢钧钰这小子吃了酒去找桑姑娘,被嫌弃得连人带披风扔出院子,这事早传遍京城了。
跑堂端着松鼠鳜鱼进来时,桑知漪正用银签戳着水晶皂儿玩。
谢钧钰将热腾腾的蟹粉狮子头换到她跟前:“凉食伤身,略尝些热菜。”说着夹起块醋鱼,仔细剔了刺放进她碗里。
白怀瑾攥紧竹筷。
前世成亲多年,桑知漪总这般照料他饮食。他风寒时要吃枇杷露煨的粥,她便守在灶前两个时辰;他嫌鲈鱼腥气,她变着法用菊花瓣去蒸。
如今这些细致,倒全落在旁人身上。还要鼓着眼,看二人你侬我侬,秀恩爱。
“听说金山寺要办重阳法会?”桑知胤突然问道。
谢钧钰点头:“住持邀我抄经供奉,正想同知漪商量。”
“我要去!”桑知漪眼睛一亮,“上回你说带我看舍利塔,结果被方丈拦着不让进。”
谢钧钰笑着给她舀汤:“这次定让你瞧个够,只是塔高九层。”
“我能爬!”桑知漪急急打断,指尖沾了汤水也不顾,“上元节我们登钟鼓楼,我可没喊累。”
白怀瑾盯着她指尖水痕,想起去年上元她提着兔子灯跟在自己身后,琉璃灯罩上映着漫天烟火。
那时她说要登高看月亮,他嫌人多推说改日,后来便再没机会。
雅间突然静下来。
桑知漪后知后觉红了耳尖,低头扒拉碗里的米饭。谢钧钰轻咳一声岔开话头:“怀瑾兄可要同往?”
白怀瑾盯着桑知漪发间摇晃的珍珠步摇。前世她总绾着妇人髻,如今少女装扮倒比记忆中更鲜活。他鬼使神差应了声:“好。”
桑知胤噗嗤笑出声:“你们倒热闹,偏我要去滁州办差。”
说着戳戳戚隆:“不如你替我去?”
戚隆连连摆手:“别害我,上月弄错账本差点被我爹打断腿。”
众人哄笑间,白怀瑾看见谢钧钰的指尖拂过桑知漪袖口沾的饭粒,那样熟稔自然,仿佛做过千百回。
窗外飘来桂花香,混着酒楼的烟火气。跑堂又添了道蟹酿橙,谢钧钰掰开橙壳,将蟹肉剔到桑知漪碟中,又将温热的杏仁茶推到她手边:“慢些吃,仔细胃疼。”
戚隆的竹筷悬在半空,瓷碗里堆成小山的蟹壳正巧挡住谢钧钰的身影——那人正捏着银匙,将桂花甜酿吹凉了往桑知漪唇边送。
白怀瑾突然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筷尖戳进八宝鸭里溅起油星。
“这鸭子火候过了。”桑知胤皱眉擦着锦袍,抬头却见白怀瑾又斟满一杯,“怀瑾兄尝尝醉蟹?别光喝闷酒啊。”话音刚落,酒杯已见底。
烛台投下的阴影里,白怀瑾握着酒杯的指节泛着青白。
长街华灯初上时,谢钧钰的玄色大氅在人群里劈开条道。
桑知漪发间步摇晃出的碎光,引得卖糖人的老叟都忘了浇糖画。她忽地转身仰头,谢钧钰顺势俯身,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并蒂莲。
“要那个缠金丝的磨喝乐!”桑知漪指着摊头最贵的泥娃娃。
“好!看我表现!”谢钧钰笑吟吟应了。
套圈摊前爆出喝彩,桑知漪抱着满怀抱战利品笑靥如花。
谢钧钰摘了她鬓角沾的彩纸,顺手将赢来的并蒂莲灯塞进她掌心。
桑知漪和谢钧钰在众多猜谜者中脱颖而出,破解了最为棘手的灯谜,从而赢下那盏精美绝伦的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