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喧闹声忽然鼎沸,卖糖人的吆喝混着走马灯转动的吱呀声。
戚隆气极反笑,指节捏得咯咯响:“好好好,横竖都是我自作多情。”
“知胤兄听我解释。”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解释什么?上个月你盯着漪儿新裁的烟罗裙发愣,前日又借故送她滇南孔雀翎。”桑知胤越说越气,“方才在府门前,你眼睛都快粘在她石榴红斗篷上了!”
戚隆急得扯断两根穗子:“那孔雀翎是怀瑾托我转交的!”
“怀瑾兄的心上人…”桑知胤突然顿住,想起白怀瑾书房里那幅未署名的美人图。
画中女子执团扇倚朱栏,裙角绣的正是石榴花纹样。
车外传来清脆的玉铃响,谢家马车正停在璀璨楼前。
桑知漪提着琉璃灯探出身,鬓边累丝金蝶被灯火映得流光溢彩。
谢钧钰伸手要扶,她却提着裙摆轻巧跳下车,石榴红斗篷旋出朵明艳的花。
“漪儿当心。”谢钧钰虚扶着的手僵在半空,耳尖在灯笼映照下泛着红。
戚隆突然掀帘要下车,被桑知胤拽着后领掼回座位:“再敢往前凑,仔细你的腿!”
璀璨楼。
雕花窗棂透进暮色,谢钧钰将冰镇荔枝饮推到桑知漪面前:“尝尝看,说是岭南快马运来的鲜果榨的。”
桑知漪抿了口,清甜沁凉直透心脾。正要夸赞,却见谢钧钰起身往外走:“等我片刻。”
街市喧闹声忽远忽近,桑知漪数着檐角铜铃晃到第七下时,谢钧钰捧着锦盒回来。掀开红绸竟是潘楼最时兴的磨喝乐——金丝绕成的发冠缀着米珠,茜色罗裙用孔雀羽线绣着并蒂莲。
“乞巧节总要供些吉利物件。”谢钧钰指尖抚过泥娃娃眉眼,“我特意让匠人照着咱们模样捏的。”
桑知漪捧起女娃娃细看,底座“卿卿桑知漪“五个小字歪歪扭扭。谢钧钰耳尖泛红:“刻刀太滑...…”话没说完,被她指尖点住唇。
“钧钰哥哥这字迹,“她故意拖长尾音,“倒像七岁蒙童初学握笔。”
谢钧钰捉住她作乱的手:“再笑我可要收利息了。”
拇指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惊得桑知漪慌忙抽手,却带翻了荔枝饮。
琥珀色汁液在锦缎桌布上洇开,恰如谢钧钰眼底漾开的笑意。
他掏出帕子擦拭,露出袖口暗绣的缠枝纹——竟与桑知漪今日裙裾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二位好兴致啊!”
大门突然洞开,桑知胤拎着酒壶立在风口。
戚隆在后头拼命使眼色,还是没拦住他。
谢钧钰迅速将磨喝乐藏进袖中,起身时衣摆带起一阵苏合香。
“知胤兄也来赏灯?”他侧身挡住桑知漪绯红的脸,“不如?”
“不如添双筷子!”戚隆硬着头皮挤进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楼下实在没座了,谢兄最是宽宏了。”话说到一半,瞥见案上成对的茶盏,恨不能咬掉舌头。
谢钧钰挑眉一笑,“恰好我今日点菜过量,咱们一同享用,正合适不过。”
桑知胤在场,让谢钧钰倍感安心,他对两人说道:“你们先请坐,我这就下去购置一些清凉食品。”
今日,谢钧钰并未携带任何随从,对于桑知漪的关照,他更愿意亲自出面。
“除了乳糖真雪,你还有其他需求吗?”谢钧钰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对桑知漪说,“我这就一并为你去买。”
桑知漪指着桌案上的荔枝渴水,轻轻摇头:“今日人太多,不必麻烦了,我喝这个便已足够。”
但谢钧钰却有自己的主意:“卖冷食的铺子离此不远,只需片刻即可到达。”
“那我陪你去吧。”
“不必了,天气炎热,我很快就会回来。”
青瓷茶盏磕碰声断断续续响着,桑知胤与戚隆各自盯着案上水痕。
之前在马车上,戚隆指天发誓赌咒半日,才让桑知胤勉强信了他对桑知漪没有非分之想。
此刻两人对着满桌茶点,倒比外头走马灯投在墙上的影子还僵硬。
“谢兄当真心细如发。”戚隆捏着块芸豆糕,眼神往门外飘,“上回见他这般体贴,还是在她母亲生病的时候。”
“钧钰他,确实十分会照顾人。”桑知漪噗嗤笑出声,腕间翡翠镯子撞在茶托上叮铃作响。
她今日梳着惊鸿髻,发间珍珠步摇随着笑声轻颤,总算冲淡了满室凝滞。
窗外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戚隆趁机起身开窗,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张望。
“都什么时辰了,怀瑾兄怎的还不来?”
桑知胤屈指敲桌:“璀璨楼三层统共两间雅室,你当白怀瑾能走丢不成?”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轻响。
白怀瑾挟着夜风进来,月白锦袍下摆沾着几点泥渍。
桑知漪指尖正绕着磨喝乐的锦缎披帛,金线在烛火下忽闪,映得她眉眼愈发潋滟。
“路上遇见巡夜司查货船。”白怀瑾解下沾露的披风,目光扫过桑知漪怀里那个磨喝乐。
漆盒“嗒”地落在紫檀案几上,潘楼独有的朱砂印戳刺得人眼疼——与谢钧钰送的那对,竟是同款。
桑知漪捏着磨喝乐的手骤然收紧,琉璃眼珠在她掌心硌出红印。
前世也是这样七夕夜,她提着灯笼在潘楼等到打烊,最终只捧着对缺了男娃娃的磨喝乐回家。而如今两个完满的漆盒摆在面前,倒像出荒唐的折子戏。
“这...这不是前日托你捎的么?”戚隆劈手夺过漆盒,指甲在“潘”字印上刮出白痕,“多谢怀瑾兄,我家表妹定会喜欢。”
他冲白怀瑾疯狂使眼色,案几下踹人的力道震得茶盏乱晃。
桑知胤狐疑地打量漆盒:“潘楼的东西何时这般金贵?”
“听说要成对供奉才灵验。”戚隆硬着头皮扯谎,袖口沾了茶渍都顾不上擦,“上月西街刘掌柜家闺女,不就是供了三个月磨喝乐,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黏她黏得甩都甩不掉。”
“你当我是三岁稚童?”桑知胤抓起块核桃酥砸过去,“白怀瑾你说,这劳什子到底是给谁的?”
白怀瑾倚着花鸟屏风,眼尾洇着薄红:“给该给的人。”
桑知漪突然将磨喝乐往案上一扣。
金铃铛从娃娃腰间滚落,轱辘辘停在白怀瑾靴边。她垂眸整理石榴红裙裾,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颈侧:“戚大哥既说是给表妹的,便快些收好。”
戚隆如蒙大赦,漆盒还没捂热,又见桑知胤指着案几:“那这三个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