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海中快速回忆完谭季民说的这一段之后,周申希把腰杆挺得笔直,摆出一派坚定不屈的表情。
方怀远脸色铁青,甫一靠近,周申希看见他脸上横肉都在抖动。
他们两个人的身高相差不多,一米七出头的样子,但是体型却差了不少。谭季民中等体型,不胖不瘦,做事说话都文绉绉的,颇有几分文人的做派。
方怀远就不一样了。一脸横肉,腆着个半圆的啤酒肚,手脚有力,走起路来步步生风。不像平常人所见的管家,更像个打手。
打手一般的方怀远当没听见“谭季民”的话似的,大手往前一伸:“拿来!”
周申希在心里直翻白眼。
你当你鲁迅呢,还整上“拿来主义”了。
方怀远没看见她的白眼,却看见“谭季民”将他视若无物,双手往身后一背,步子一跨就要往粮行门口走。
不想左脚刚跨出去,一记拳风迎面而来!
方怀远捏紧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
“你做——!”
“谭季民”话没说完,肚子上猛地被踹了一脚。他一时不察,整个人向后倒地。后脑勺撞到门口青石板的瞬间,铁锈般的血腥味随之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心脏砰砰直跳到了嗓子眼,震得耳朵里嗡嗡的。
周申希在心里骂娘。疼痛让她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虽然谭季民事无巨细地回忆之后,她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可这一下还是把她给吓得动弹不得。
再怎么披着一张男人皮,归根结底,她是女的。
面对力量悬殊的男人,手上又没有合适的武器,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害怕。
“你给不给!”
方怀远一把揪起“谭季民”的衣领,居高临下怒喝了一声。
“我……”
不给“谭季民”更多说不的机会,方怀远显然发了狠,又举起一拳,狠狠打在“谭季民”的脸上。
这一拳正中鼻子山根,一股温热顿时顺着鼻腔往下流出,不一会儿,周申希就感觉到一股新鲜的鼻血漫过了唇瓣。
鼻子口腔一同出血,她霎时眼花头昏起来,连方怀远的脸都有些看不清了。
“给我!给我!”
一拳又一拳落在她身上,肌肉的疼痛在瞬间攫住了她全部感官。
“松开我爹!”
来了!
好大儿!
就在她即将要扛不住想要退出任务的时候,一声清亮的青年嗓音传来,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一抬眼,只见下一秒,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箭步飞冲过来,肘击撞开了方怀远。
谭伯福人高马大的,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有力气没地方使的年纪。这一撞,方怀远顷刻便飞到了路的对面。
虽然这路不宽,可终归是拉开了距离,周申希总算敢呼吸了。
见“谭季民”一脸后怕的表情,谭伯福忙扶起了父亲,顺手给他脸上和身上掸了掸灰。虽然没说一句话,脸色也不见得多好,可周申希并没有在意。
毕竟父子俩昨晚刚吵过架,这儿子能出手相助,还想着老爹的体面,已经很不错了。
路对面,方怀远撑着腰独自爬了起来。
谭伯福警惕回头:“方叔,你要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谭你!你等着!”
忌惮着谭伯福的压迫,方怀远跌跌撞撞起身跑了。
等着就等着。
正合她意!要是谭季民的死真和你有关,我绝对要你好看。
周申希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而把视线瞥向自己身后的地面上。
那里躺着一只钱包,钱包打开了,她刚取出来的一百大洋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按照谭季民的回忆,他就是在这时候,因为挨打掉了钱包,在谭伯福面前暴露了自己有一笔私房的事情。
大概是察觉到“谭季民”的视线,谭伯福也跟着侧头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谭伯福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爹,这是……方叔的?”
“谭季民”一脸淡定,回头捡了钱包,叹着气把钱也塞了回去。
“这是东家走的时候,提前给的工资。我呢,正想把它们存了。免得贼惦记,谁想啊,这刚出来就碰上了你方叔。”
谭伯福一听,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连忙捂住“谭季民”的手,压着嗓子提醒:“爹!这兵荒马乱的,你要存这么多钱怎么不叫上我?万一出什么事儿……”
“不会的。”
“谭季民”叹着气,把钱包收进了长袍袖子里。
知子莫若父,周申希觉得,谭季民对这儿子的了解,还是太全面了。
谭伯福白长了这么大高的个子,有点风吹草动的,就胆小得要命。接下来,他就要胆战心惊地劝老父亲去看大夫,自己拿着钱去存了。
果然,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谭伯福就伸手了:“爹,这给我吧,我帮你去存了。你先去找大夫看看身上的伤。”
可是谭季民交代过,不能给。
因为一给,谭伯福就会发现他真正的存款金额,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句东家给的能忽悠过去的了。
于是周申希摆摆手,攥紧了衣袖,“不必了,你啊,来得正好,你去一趟长街金铺,我把你奶的金耳环熔成了一对戒指,将来你成亲用的,你去取一下。”
说是让他去取,其实就是给他了。
谭伯福说过,谭季民这人不贪钱,也听话孝顺,父子俩除了昨夜那一次之外,基本没怎么有争执。
“给我的金戒指?”
谭伯福有些意外。
“谭季民”点点头,又催了一次:“快去罢。免得他们也关门了。这年头……”
“好,儿子这就去。”
周申希只觉手臂的支撑一松,谭伯福转身就走了。
应得快,走得也快。
她眨了眨眼,盯着谭伯福逐渐走远的背影有些出神。
是错觉吗?
听谭季民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她怎么觉得谭伯福哪里不太对劲呢?
要真是谭季民说的那样听话孝顺,一般情况下,谭伯福少说要和她掰扯两句吧?
一般父子之间,老父亲都受伤了,打人的人才刚走不久,按理说,就算是要走,也该坚持或者提一嘴,要给老父亲送到银行再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