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猛地拉开,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和烟味扑面而来。
出现在裴珩眼前的,正是姜崇山。
他头发凌乱,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长期生活不如意的郁气。
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正在小声抽泣的婴儿。
姜崇山抬眼打量门口的不速之客。
虽然对方衣着朴素,但那笔挺的身姿,锐利沉稳的眼神。
以及久居上位者,不自觉流露出的气场,都让姜崇山心中一凛。
“您找谁?”姜崇山的语气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不耐。
裴珩的目光越过他,扫了一眼院内。
院子不大,显得有些杂乱,堆着些杂物,但依稀能看出旧日的格局。
这里,曾是顾雪生活过的地方。
他心中微涩,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姜崇山同志家吗?”裴珩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是我,您是……?”
姜崇山越发疑惑,侧身让开了些,但没有立刻请人进去的意思。
裴珩迈步进了院子,步履沉稳。
他站在院中,环顾四周,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姜崇山看不懂的追忆与痛惜。
姜崇山抱着孩子跟在后面,看着这陌生来客站在自家院子中央,一副缅怀故地的模样,心里那种怪异感更重了。
同时,一丝莫名的心虚也开始冒头。
这人……该不会和顾雪有什么关系吧?
“这位同志,您到底有什么事?”姜崇山忍不住再次发问,语气里带上了防备。
裴珩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姜崇山脸上。
他没有回答姜崇山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
“我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已故妻子顾雪,还有你女儿姜晚的旧事。”
“顾雪?姜晚?”
姜崇山心里咯噔一下,抱着孩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果然!
真的是冲着她们来的!
据说,当年有个男人和顾雪感情很好,后来突然调走,杳无音讯……
难道就是他?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窥破隐秘的慌乱,让姜崇山瞬间提高了警惕。
同时也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嫉恨和怨怼。
就是这个人,让顾雪一辈子念念不忘!
“您到底是哪位?调查我们家的事做什么?”
姜崇山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抵触。
“顾雪是我妻子,姜晚是我女儿,我们家的事,跟外人没什么好说的!”
“妻子?女儿?”裴珩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紧紧锁住姜崇山。
“我只是想知道,当初,顾雪为什么会嫁给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姜崇山心底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门。
旧日的难堪、窘迫、以及一种混杂着不甘和报复心的情绪汹涌而出。
“为什么?”姜崇山嗤笑一声。
“同志,你这问题问得可真逗。
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儿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裴珩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继续用那种故意轻佻的语气说道。
“当年,她跟之前那个对象闹掰了,心里不痛快。
那天,她喝多了,我也喝迷糊了……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儿。
等发现怀上了,还能怎么办?
那时候可不比现在,姑娘家未婚先孕,脊梁骨都能让人戳断!
我们一合计,赶紧把证扯了,把婚礼办了,遮丑呗!”
他边说边紧紧盯着裴珩。
看到对方在听到怀上了时,眼神猛地一暗,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心中那点快意更甚。
“所以啊……”姜崇山总结道:“晚晚就是那时候有的,是我的种。
我们结婚,也是顺理成章。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您现在跑来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顾雪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您这……”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人都死了,你现在来追问这些,不觉得多余和可笑吗?
同时也在暗示:姜晚是我的女儿,我们家的事,你无权过问。
裴珩站在原地,身形似乎僵硬了一瞬。
姜崇山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头那簇因为怀疑而燃起的希望之火,浇得几乎熄灭。
逻辑、时间、动机……似乎都吻合。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他与顾雪之间,终究是错过了,连一点血脉的延续都不曾留下?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空茫的钝痛,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就在心绪剧烈起伏之际,裴珩并没有错过姜崇山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慌乱、
以及他那急于将事情定性、并撇清关系的急切姿态。
尤其是他那种混合着嫉妒、怨愤和刻意强调“所有权”的语气,让裴珩在冰冷的失望中,又生出一丝本能的怀疑。
如果事实真如姜崇山所描述的那么简单直接,他为何如此戒备?
为何要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急于陈述这番听起来合理却缺乏细节、更像套话的“事实”?
裴珩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深沉地、久久地注视着姜崇山。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穿透力。
让姜崇山先前那点强撑起来的气势,在这无声的注视下,一点点瓦解,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秋虫细微的鸣叫和怀中婴儿偶尔的哼唧。
半晌,裴珩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姜崇山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
“今天打扰了。”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然后,不再看姜崇山瞬间变得复杂难明的脸色。
转身,步履依旧沉稳,却带着比来时更加沉重和复杂的心情,走出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院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姜崇山抱着孩子,站在清冷的院子里,望着紧闭的院门,久久没有动弹。
而胡同外,吉普车悄然驶离,融入京城的夜色。
车内的裴珩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姜崇山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失望是真,但疑窦的种子,却也更深地埋入了心底。
真相,绝不会止于一面之词。
为了顾雪,也为了那个让他莫名牵挂的孩子,他必须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