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两层的主题活动很快结束,在场赢了的玩家,论起谁赢得的赌资最多,其中当属余千岁,他赢了活生生的性命,在系统发出询问时,问他要不要选择直升顶层的机会,余千岁当即回绝,他不需要。
若是以前,余千岁定是会选择肯定的答案,没什么比睥睨众生更好的姿势,但是现在,他却有其他的想法,所以选择相悖而驰的路。
系统再一次打开出入口的大门,李雯跟在擎风身后,却被擎风告知不用跟在他们身边,若是活着离开这次的赏金行动,到时候自会有人安排他进入云落山。
身边的玩家三三两两齐头奔向第二层,余千岁和擎风被落在最后面,两人不疾不徐,反正没有第三个选项。
擎风一路不语,余千岁却看出他面部未曾掩盖完全的情绪。
“你在想什么?”
流云扇面展开,泛着光泽的鸦羽向上漂浮,余千岁手执扇柄,上下反转,将鸦羽收进扇面中间的湖水中,轻摇扇子,送来阵阵清风。
擎风思索良久,在两人踏进二楼入口的那一刻,他问道:“老大,刚才是个多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选择回绝?”
“你总不能因为陈槐吧?”
擎风三言两语的直抒胸臆,得到余千岁一记眼刀。余千岁藏在心里不愿直面的事情,就这样被副手说了出来,碍于面子他没有回答,说谎话对不起自己的心,说真话,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生出枝丫的种子长成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每分每秒都在他心中延长根系,枝繁叶茂,微风吹拂引起叶子沙沙作响。
仔细一听,好像每片叶子都在他心中发出“陈槐”的声音,扰得余千岁心烦意乱,细细回味起来,又是满心欢喜。
放他离开云落山,是个为难的举措,当时的情景,余千岁内心出现两个情绪拉扯的小人,最后双方的擂台赛结束,却得出一个共同的认知,他不能让陈槐继续和他别扭下去。抵触情绪加深,是余千岁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来无声区之前,余千岁在振翅飞梭上好不容易从万千情绪当中,理出其中一条名为“占有欲”的自我认知,他在脑海中绘制出一张生动清晰的树状导图,以占有欲为中心顶点,依次向下罗列,出现担心和害怕两条分支。
这两条分支又汇总成一个新的节点——想念。
他想尽快见到陈槐。
与其坐在高位等待,不如他抢先一步进攻,等待向来不是他在面对陈槐时的做法,只有主动出击,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多个可能性在余千岁的脑海里缤纷闪过,他不是没有想到,万一陈槐的进度迅速,早已去了其他的楼层,那他碰不上怎么办。
左思右想的解决办法,与其被这些想法困住脚步,不如直接行动。
二楼的镜子千奇百怪,相同的是每一面都光洁如新,兴致勃勃冲到二楼的玩家,看到眼前的这些顿时傻眼,难不成是镜子迷宫?
还未等大家搞清楚这一层的活动规则,一声尖叫,惊得众人心脏砰砰乱跳。
不远处和他们同批来到二楼的玩家,指着一面镜子,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他……他模仿我!”
那人的同伴翻起白眼,“大哥……你在照镜子,镜子里面的人不模仿你,还能模仿谁?他不就是你吗?”
“不不不!你仔细看!”
同伴纳闷,站得离他更近,伸长脖子看向镜面,“我去,你还真别说。”
“镜子里的你,比现在的你可年轻多了。”
话音刚落,镜面出现漩涡,风声巨大,咆哮着将你两人吞噬镜中。
围观的玩家惊恐万分,各自查看身上有没有趁手的武器,担心下一秒遭殃的就是自己。
余千岁站在一面镜子前,他以为能和刚才那人一样,见到年轻时的自己,然而镜面水波荡漾,陈槐忧愁的侧脸出现在镜中,他在凄冷的月光下坐在马路牙子上面,孤寂的背影被余千岁看得一清二楚。擎风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镜中世界突然之间电闪雷鸣,雨水劈头盖脸浇下,闪动的雷电野蛮地斩亮黑色天际,余千岁在镜外看得一清二楚,忽见一道闪电,正以破竹之势砸向陈槐,他心里焦急,低声怒喊,“陈槐”!
漩涡卷起漫天雨水,好似里面的世界向镜外的余千岁伸出手臂,余千岁不假思索,抬脚迈了进去。
擎风哪曾见过这样的老大,不分析事情利弊,就往漩涡里冲刺,余千岁前脚进去,擎风只好后脚跟上,万一老大出什么事情,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漆黑的夜晚,只有警校对面不远处的酒店亮着灯牌,街道的路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线路不稳,暂时无法提供照明。
余千岁凭着刚才的记忆,任凭雨水肆意泼洒,他淌着雨水形成的水凼,朝陈槐的方向走过去。
雨水砸在余千岁的眉骨上,顺势落下形成一道道冰凉的雨线,镜中的雨水貌似更具重量,每一滴水珠仿佛嵌着秤砣,颗颗沉重给肌肤砸出一个个小坑。
余千岁晃了晃脑袋,修长的手指将发丝撸到后面,旋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好像看到远处陈槐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似是被拦腰截断的风筝,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夜色中,到那时,他该怎么抓住陈槐,又怎么才能找到他。
“陈槐!”
余千岁的声音颤抖,却被一记重雷击碎,七零八落混着雨声掉进陈槐的耳朵里,陈槐望向天空,他在这里多久了,都出现幻听了。再不把吴期带出去,他恐怕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
“陈槐!”
又一声呼喊。
陈槐闭上眼睛,任凭雨水蛮横地砸在他身上,他低头迈进膝盖,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在这种大雨倾盆又四下无依的时刻,他有些没出息地想到了余千岁。
明明自己离开老张头后,单打独斗很多年,他习惯了没人依靠,也习惯了遇事独来独往,自行解决。但是在认识余千岁之后,他不想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心中名为依赖的大山正在产生裂缝。
过往的岁月里,名为依赖的这座大山是他自己,他奉承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他成为自己的山,拥有绝佳的实力,才能一次次救自己于险境。但是自从和交心的同伴敢于交托后背之后,陈槐心中的那座山,却出现了裂缝,他若是再敢壮起胆子向裂缝里面窥视,就会发现旧山生成新山,任信赖雕琢成余千岁的模样。
但是陈槐没有细窥,反而撇嘴,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未免过得太舒坦了,他的身边有吴期,还有余千岁,而且还靠着余千岁的关系,能够享受云落山的一切。
人呐,还是得让雨水浇浇,不然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难免有天会忘记自己叫什么。
陈槐在心中如此揶揄自己。
又是一声“陈槐”。
陈槐皱起眉头,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会满脑子出现余千岁的声音,还是呼喊他的名字。难道镜中的世界即将塌陷?迫使他增加了幻听?
他缓缓抬起头,觉得这一声声呼喊太过逼真,声音也从远到近,看来自己这幻听相当严重了。陈槐双手捂住耳朵,他转头看向警校的方向,不知道这场大雨什么时候结束,快点天亮吧。
等他顺利把吴期带出去再跟吴期一笔笔算账,不认识他,害他淋雨,还质疑他是骗子!
陈槐凭借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让自己撑住精力,没被雨水砸昏。
不过现在,他感叹麻烦不小,不仅幻听严重,还出现了幻视。
雨线浇注的夜晚,陈槐眨眨眼,看到余千岁的身影溅起雨水,长腿直驱向他跑来。
啧,还幻视了。
陈槐撇过头,心中生出疑惑,他怎么幻视幻听的对象都是余千岁,先前的思绪还没扯清楚,现在又增加新问题。希望这场雨能够将他的大脑冲刷干净,最好什么麻烦的念头都不留,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脑壳就好。
陈槐无聊地开始在心中计数,他倒要看看,数到多少个数字,这场雨才会停下。
数到三时,陈槐瞬间被来人拉进怀中,温热的胸膛唤醒他的感知,后背被手掌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卡着对方的下巴。
担忧的声音在滔天混乱的雨势中,却如此清晰又明了地传进陈槐的耳朵里。
“陈槐,你没事儿吧?”
这声音,怎么和余千岁的一样。
陈槐的身体顿时从僵硬转化为放松,他还不解,哪个不长眼的趁着下雨天要来加害他?不可能是下午抓的小偷啊,他早老老实实被抓进去了,还是那个人有同伙!
全身的紧绷却在听到余千岁声音的这一刻,悉数消散。
看来他没幻听啊。
陈槐拍了拍余千岁的后背,不自在地后退半步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看着面前形象沧桑的余千岁,他轻声笑起,原来他也没幻视。
倒是余千岁,怎么这个样子。
两人自认识以来,他也没见过余千岁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
余千岁的头发被雨水浇透,服帖地趴在头上,没有蓬松发型的修饰,五官却显得更加立体。
陈槐下意识地抬手,手指挑过余千岁眼前的一缕湿发,不小心和余千岁湿漉漉的眼神对视,他尴尬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摩挲脖颈,“你……头发挡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儿?”陈槐迅速转移话题。
“我们完成了下面的楼层活动,正好来到了二楼。”
陈槐点点头,“哦。”其实他想问,余千岁在镜子中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进入镜中世界。一想到他进来之前,不仅看到老张头,还看到了余千岁,陈槐全身上下都感到火一般燃烧,还好在雨夜,余千岁铁定发现不了他的变化。
擎风扮演好一座合格的雕塑,见到他们两人现在这样,做为老大的心腹,这时就该他出场了。
“陈槐,你在这里还有事吗?不如先和我们一起去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
陈槐摇摇头,“你们身上有钱吗?”
余千岁几分嫌弃,“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没钱住酒店,才在这里淋雨的?”
陈槐当即回他,“对啊。”察觉到余千岁不满的视线,陈槐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在这里等吴期,没想到今晚会下雨。”
“你没想到会下雨,没想到事情多了,你就不能好好对你自己?”
不是,这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余千岁这是责怪他不懂照顾自己?还是因为啥?陈槐现在可不想和余千岁吵架,他说:“没错,我也没想到会见到你。”
一句话噎地余千岁又气愤又有些高兴,陈槐说话确实,难听死了!
“我就多余进来。”余千岁转身朝着酒店走,留下擎风和陈槐面面相觑。
陈槐挠头,“你老大在说什么?他什么意思?”
擎风没多解释,“赶紧去酒店吧,不然晚了,老大又得说你。”
陈槐哦了一声,在他看来,既然别人出钱请他住酒店了,那还说什么,拿人手短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省得再说什么,惹余千岁生气。
花洒传出热乎乎的水流,陈槐洗漱干净,套上浴袍躺在床上。
“咚咚……”
开门见擎风杵在门外,陈槐让他进来。
“什么事?”
“老大交代,让你把这个吃了。”翠绿的小葫芦,里面倒出一粒朱砂色的小药丸,陈槐捏起药丸对着灯光看,“这什么东西?”
擎风一五一十说:“老大说了,你长时间淋雨,有可能会身体不好,以防万一。”他摊开手,示意陈槐喝掉。
陈槐收起小葫芦,“转告余千岁,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药就不必了,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
“还有一点。”
陈槐瞬间用千里传音镯拨通余千岁的号码,那边很快接通。
“余千岁,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不用麻烦擎风传话。”
“你不休息,他还得休息。”
“再说了,有什么事儿你不能直接给我说?非得找个中间人传话?”
余千岁的声音毫无波澜,“说完了吗?”
陈槐点头,“说完了。”
余千岁立即把通话挂断,陈槐撇嘴看向擎风,“你老大这脾气,说挂就挂。”
“辛苦你跑一趟,没啥事你回去吧。”